范進迎了出去。 只見那張鄉紳下了轎進來,頭戴紗帽,身穿葵花色員領,金帶、皂靴。 他是舉人出生,做過一任知縣的,別號靜齋。 同范進讓了進來,到堂屋內平磕了頭,分賓主坐下。 張鄉紳先攀談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親近。 」范進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無緣,不曾拜會。 」張鄉紳道:「適纔看見題名錄,貴房師高要縣湯公,就是先祖的門生。 我和你是親切的世弟兄。 」范進道:「晚生徼幸,實是有愧。 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可為欣喜。 」張鄉紳四面將眼睛望了一望,說道:「世先生果是清貧。 」隨在跟的家人手裡拿過一封銀子來,說道:「弟卻也無以為敬,謹具賀儀五十兩,世先生權且收着。 這華居,其實住不得,將來當事拜往,俱不甚便。 弟有空房一所,就在東門大街上,三進三間,雖不軒敞,也還乾淨,就送與世先生;搬到那裡去住,早晚也好請教些。 」范進再三推辭。 張鄉紳急了,道:「你我年誼世好,就如至親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見外了。 」范進方纔把銀子收下,作揖謝了。 又說了一會,打躬作別。 胡屠戶直等他上了轎,才敢走出堂屋來。 范進即將這銀子交與渾家打開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細絲錠子,即便包了兩錠,叫胡屠戶進來,遞與他道:「方纔費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錢來。 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 」屠戶把銀子揝在手裡緊緊的,把拳頭舒過來,道:「這個,你且收着。 我原是賀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進道:「眼見得我這裡還有這幾兩銀子;若用完了,再來問老爹討來用。 」屠戶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往腰裡揣,口裡說道:「也罷,你而今相與了這個張老爺,何愁沒有銀子用?他家裡的銀子,說起來比皇帝家還多些哩!他家就是我賣肉的主顧,一年就是無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銀子何足為奇!」又轉回頭來望着女兒說道:「我早上拿了錢來,你那該死行瘟的兄弟還不肯!我說:『姑老爺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來給他用,只怕姑老爺還不希罕。 』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銀子家去罵這死砍頭短命的奴才!」說了一會,千恩萬謝,低着頭,笑迷迷的去了。 自此以後,果然有許多人來奉承他:有送田產的;有人送店房的;還有那些破落戶,兩口子來投身為仆,圖蔭庇的。 到兩三個月,范進家奴僕、丫鬟都有了,錢、米是不消說了。 張鄉紳家又來催着搬家。 搬到新房子裡,唱戲、擺酒、請客,一連三日。 到第四日上,老太太起來吃過點心,走到第三進房子內,見范進的娘子胡氏,家常戴着銀絲‧髻;此時是十月中旬,天氣尚暖,穿著天青緞套,官綠的緞裙;督率着家人、媳婦、丫鬟,洗碗盞杯箸。 老太太看了,說道:「你們嫂嫂、姑娘們要仔細些,這都是別人家的東西,不要弄壞了。 」家人媳婦道:「老太太,那裡是別人的,都是你老人家的!」老太太笑道:「我家怎的有這些東西?」丫鬟和媳婦一齊都說道:「怎麼不是?豈但這個東西是,連我們這些人和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聽了,把細磁碗盞和銀鑲的杯盤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聲,往後便跌倒。 忽然痰湧上來,不醒人事。 只因這一番,有分教: 會試舉人,變作秋風之客;多事貢生,長為興訟之人。 不知老太太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薦亡齋和尚契官司 打秋風鄉紳遭橫事 第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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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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