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長既然科場失利,不為試官所取,於是縱意于飲酒,盡情地遊山玩水,旅行于齊、魯、燕、趙一帶,遍歷北方沙漠地區。 他所見到的奔騰橫亙的高山,呼嘯洶湧的海水,迷漫遮天的黃沙,變幻不測的雲彩,尖峭怒號的狂風,仰面倒地的大樹,深曲幽靜的山谷,繁華輻輳的都市,各種各樣的人物魚鳥,一切令人驚訝的形狀,逐一在他的詩中表達出來。 他的胸中又有一股磨滅不了的鋭氣,以及英雄茫然失路、無處可以安身的悲憤,導致他所作的詩,又象生氣又象喜笑,好象水流過峽谷而發出巨大的聲響,好象種子發芽出土無聲無息,好象寡婦在晚上啼哭哀哀欲絶,好象遊子作客他鄉寒夜而起。 當他放縱心意,猶如平坦的田野,一望千里;偶爾幽深峭拔,好象秋天墳地裡的鬼魂,啾啾私語。 文長眼界奇高,以為千古文人皆不足道,在當時詩壇上獨樹一幟。 當時所謂的高官顯貴、詩人文士,文長都大聲地斥責,視作奴婢,以和他們結交為恥辱,因此他的名聲沒有流傳出越地以外去。 可悲啊! 一日,在縣令家飲酒,縣令指着席筵上一件小東西求他做詩題詠,暗地裡叫小僕人把紙張連接成一丈多長呈上,想以此難倒他。 文長取筆在手,當場作詩,寫滿了那張紙,意境和韻味剛健飄逸,那東西的神態被表達得淋漓盡致,在場的人都大為驚嘆。 文長喜歡書法,筆意奔放和他的詩一樣,蒼涼勁節中流露出婉美媚人的姿態。 我字寫得不好,胡說一句,我以為文長的字確實寫得比王雅宜、文征仲要高明。 不說書寫的技法,而說字的神韻,先生確為不拘泥于八法而造詣極高的人,書法界異軍突起的奇士。 有時以他的餘力,從事于繪摹花草竹石,都畫得高遠典雅,富有情趣。 他後來因猜忌而殺死他的續妻,被逮入獄,判處死刑。 張陽和極力斡旋解救,才被釋放。 出獄後,倔強的脾氣一如以往。 晚年憤慨更深,顛狂更厲害。 有名聲地位的人登門拜訪,他都拒不接待。 本地官員來求他寫字,連一個字也得不到。 常常帶錢到酒店,呼喚地位低賤的人一起飲酒。 有時拿斧頭砍破自己的頭,以至血流滿面,頭骨折斷,以手摩擦,發出響聲;有時用棰子敲碎腎囊;有時以鋒利的錐子刺自己的雙耳,錐深入達一寸多,居然沒有死去。 石簣說:文長晚年詩文更為奇異,沒有刻本、集子藏在家裡。 我所見到的,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 然而文長始終在當時不得志,心懷怨憤而死。 石公說:先生命運一直不好,因此得了狂疾;狂疾一直不痊,因而被逮下獄。 古今文人,憂愁困苦,沒有可以同先生相比擬的。 雖然如此,胡宗憲是難得的豪傑,世宗皇帝是英明的君主,文長在作幕客時受到特殊的優待,這是胡宗憲知道先生的才能了;獻白鹿表上,皇帝嘉悅,是皇帝知道先生的才能了。 只不過沒有擔任一官半職罷了。 先生詩文突起,一掃近代以來荒蕪污濁的詩風,千百年後,自有定論,為什麼說他沒有遇合呢?梅客生曾經寫信給我說:「文長是我的老朋友,他的病比他的人更奇異,他的人比他的詩更奇異,他的詩比他的書法更奇異,他的書法比他的文更奇異,他的文比他的畫更奇異。 」我說文長是沒有什麼不奇異的人。 正因為沒有什麼不奇異,因此沒有什麼是順順噹噹的。 可悲呀! (李夢生) 虎丘 〔明〕袁宏道 第46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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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觀止譯注》
第46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