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當初陪嫁來我家時,年方十歲,兩個環形髮髻低垂着,一條深綠色的布裙長可拖地。 一天,天氣很冷,家中正在燒火煮荸薺,寒花將已煮熟的荸薺一個個削好皮盛在小瓦盆中,已盛滿了,我剛從外面進屋,取來就吃;寒花立即拿開,不給我。 我妻就笑她這種樣子。 我妻經常叫寒花倚着小矮桌吃飯,她就吃,兩個眼珠慢慢地轉動着。 我妻又指給我看,覺得好笑。 回想當時,一晃已經十年了。 唉,真可悲啊! (黃屏) 答茅鹿門知縣二 〔明〕唐順之 熟觀鹿門之文,及鹿門與人論文之書,門庭路徑,與鄙意殊有契合;雖中間小小異同,異日當自融釋,不待喋喋也。 至如鹿門所疑於我本是欲工文字之人,而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此則有說。 鹿門所見于吾者,殆故吾也,而未嘗見夫槁形灰心之吾乎?吾豈欺鹿門者哉!其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非謂一切抹殺,以文字絶不足為也;蓋謂學者先務,有源委本末之別耳。 文莫猶人,躬行未得,此一段公案,姑不敢論,只就文章家論之。 雖其繩墨佈置,奇正轉摺,自有專門師法;至于中一段精神命脈骨髓,則非洗滌心源、獨立物表、具古今只眼者,不足以與此。 今有兩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謂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嘗操紙筆呻吟,學為文章,但直抒胸臆,信手寫出,如寫家書,雖或疏鹵,然絶無煙火酸餡習氣,便是宇宙間一樣絶好文字;其一人猶然塵中人也,雖其專專學為文章,其于所謂繩墨佈置,則儘是矣,然番來覆去,不過是這幾句婆子舌頭語,索其所謂真精神與千古不可磨滅之見,絶無有也,則文雖工而不免為下格。 此文章本色也。 即如以詩為喻,陶彭澤未嘗較聲律,雕句文,但信手寫出,便是宇宙間第一等好詩。 何則?其本色高也。 自有詩以來,其較聲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說最嚴者,無如沈約,苦卻一生精力,使人讀其詩,只見其綑縛齷齪,滿卷累牘,竟不曾道出一兩句好話。 何則?其本色卑也。 本色卑,文不能工也,而況非其本色者哉! 且夫兩漢而下,文之不如古者,豈其所謂繩墨轉折之精之不盡如哉?秦漢以前,儒家者有儒家本色,至如老莊家有老莊本色,縱橫家有縱橫本色,名家、墨家、陰陽家皆有本色。 雖其為術也駁,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滅之見。 是以老家必不肯勦儒家之說,縱橫家必不肯借墨家之談,各自其本色而鳴之為言。 其所言者,其本色也。 是以精光注焉,而其言遂不泯于世。 唐宋而下,文人莫不語性命,談治道,滿紙炫然,一切自托于儒家。 然非其涵養畜聚之素,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滅之見,而影響勦說,蓋頭竊尾,如貧人借富人之衣,莊農作大賈之飾,極力裝做,醜態盡露。 是以精光枵焉,而其言遂不久湮廢。 然則秦漢而上,雖其老、墨、名、法、雜家之說而猶傳,今諸子之書是也;唐宋而下,雖其一切語性命、談治道之說而亦不傳,歐陽永叔所見唐四庫書目百不存一焉者是也。 後之文人,欲以立言為不朽計者,可以知所用心矣。 然則吾之不語人以求工文字者,乃其語人以求工文字者也,鹿門其可以信我矣。 雖然吾槁形而灰心焉久矣,而又敢與知文乎!今復縱言至此,吾過矣,吾過矣!此後鹿門更見我之文,其謂我之求工于文者耶,非求工于文者耶?鹿門當自知我矣,一笑。 第44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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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觀止譯注》
第4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