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北營,抗辭慷慨,上下頗驚動,北亦未敢遽輕吾國。 不幸呂師孟構惡於前,賈餘慶獻諂于後,予覊縻不得還,國事遂不可收拾。 予自度不得脫,則直前詬虜帥失信,數呂師孟叔侄為逆,但欲求死,不復顧利害。 北雖貌敬,實則憤怒,二貴酋名曰「館伴」,夜則以兵圍所寓舍,而予不得歸矣。 未幾,賈餘慶等以祈請使詣北。 北驅予並往,而不在使者之目。 予分當引決,然而隱忍以行。 昔人云:「將以有為也」。 至京口,得間奔真州,即具以北虛實告東西二閫,約以連兵大舉。 中興機會,庶幾在此。 留二日,維揚帥下逐客之令。 不得已,變姓名,詭蹤跡,草行露宿,日與北騎相出沒于長淮間。 窮餓無聊,追購又急,天高地迥,號呼靡及。 已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後渡揚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 嗚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幾矣!詆大酋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爭曲直,屢當死;去京口,挾匕首以備不測,幾自剄死;經北艦十餘里,為巡船所物色,幾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徬徨死;如揚州,過瓜洲揚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死;賈家莊幾為巡徼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幾陷死;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救死;至高郵,制府檄下,幾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與寇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幾以不納死;以小舟涉鯨波出,無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嗚呼!死生,晝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難中,間以詩記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廢,道中手自抄錄。 使北營,留北關外,為一卷;發北關外,歷吳門、毗陵,渡瓜洲,復還京口,為一卷;脫京口,趨真州、揚州、高郵、泰州、通州,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來三山,為一卷。 將藏之於家,使來者讀之,悲予志焉。 嗚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所為?求乎為臣,主辱,臣死有餘僇;所求乎為子,以父母之遺體行殆,而死有餘責。 將請罪于君,君不許;請罪于母,母不許;請罪于先人之墓。 生無以救國,死猶為厲鬼以擊賊,義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修我戈矛,從王于師,以為前驅,雪九廟之恥,復高祖之業,所謂「誓不與賊俱生」,所謂「鞠躬儘力,死而後已」,亦義也。 嗟夫!若予者,將無往而不得死所矣。 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予雖浩然無所愧怍,然微以自文于君親,君親其謂予何?誠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見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復何憾哉!復何憾哉! 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廬陵文天祥自序其詩,名曰《指南錄》。 ——選自《四部叢刊》本《文山先生全集》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我受任右丞相兼樞密使,統率全國各路兵馬。 當時元兵已經逼近都城北門外,交戰、防守、轉移都來不及做了。 滿朝大小官員會集在左丞相吳堅家裡,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正當雙方使者的車輛往來頻繁,元軍邀約宋朝主持國事的人前去相見,大家認為我去一趟就可以解除禍患。 國事到了這種地步,我不能顧惜自己了;料想元方也還可以用言詞打動的。 當初,使者奉命往來,並沒有被扣留在北方的,我就更想察看一下元方的虛實,回來謀求救國的計策。 於是,辭去右丞相職位,第二天,以資政殿學士的身份前往。 第41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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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觀止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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