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遲不要緊的。 第二天,果然寫了這個憑據來。 我告訴你,我與你無冤無仇,我為甚麼要陷害你們呢?你要摸心想一想,我是個朝廷家的官,又是撫台特特委我來幫着王大老爺來審這案子,我若得了你們的銀子,開脫了你們,不但辜負撫台的委任,那十三條冤魂,肯依我嗎,我再詳細告訴你:倘若人命不是你謀害的,你家為什麼肯拿幾千兩銀子出來打點呢?這是第一據,在我這裡花的是六千五百兩,在別處花的且不知多少,我就不便深究了,倘人不是你害的,我告訴他照五百兩一條命計算,也應該六千五百兩,你那管事的就應該說:「人命實不是我家害的,如蒙委員代為昭雪,七千八千俱可,六千五百兩的數目卻不敢答應。 」為甚麼他毫無疑義,就照五百兩一條命算帳妮?是第二據。 我勸你們早遲總得招認,免得饒上許多刑具的苦楚。 ’ “那父女兩個連連叩頭說:『青天大老爺!實在是冤枉!』剛弼把桌子一拍,大怒道:『我這樣開導你們,還是不招,再替我夾拶起來?』底下差役炸雷似的答應了一聲『嗄 』,夾棍拶子望堂上一摔,驚魂動魄價響。 “正要動刑,剛弼又道:『慢着,行刑的差役上來,我對你講。 』幾個差役走上幾步,跪一條腿,喊道:『請大老爺示。 『剛弼道:』你們伎倆我全知道:你看那案子是不要緊的呢,你們得了錢,用刑就輕些,讓犯人不甚吃苦;你們看那案情重大,是翻不過來的了,你們得了錢,就猛一緊,把那犯人當堂治死,成全他個整屍首,本官又有個嚴刑斃命的處分:我是全曉得的。 今日替我先拶賈魏氏,只不許拶得他發昏,俱看神色不好,就松刑,等他回過氣來再拶,預備十天工夫,無論你甚麼好漢,也不怕你不招!』 “可憐一個賈魏氏,不到兩天,就真熬不過了,哭得一絲半氣的,又忍不得老父受刑,就說道:『不必用刑,我招就是了!人是我謀害的,父親委實不知情!』剛弼道:『你為什麼害他全家?』魏氏道:『我為妯娌不和,有心謀害。 』剛弼道 :『妯娌不和,你害他一個人很夠了,為甚麼毒他一家子呢?』魏氏道:『我本想害他一人,因沒有法子,只好把毒藥放在月餅餡子裡。 因為他最好吃月餅,讓他先毒死了,旁人必不至再受害了。 』剛弼問:『月餅餡子裡,你放的甚麼毒藥呢?』供:『是砒霜。 』『那裡來的砒霜呢?』供:『叫人藥店裡買的。 』『那家藥店裡買的呢?』『自己不曾上街,叫人買的,所以不曉得那家藥店。 』問:『叫誰買的呢?』供:『就是婆家被毒死了的長工王二。 』問:『既是王二替你買的,何以他又肯吃這月餅受毒死了呢?』供:『我叫他買砒的時候,只說為毒老鼠,所以他不知道。 』問:『你說你父親不知情,你豈有個不同他商議的呢?』供:『這砒是在婆家買的,買得好多天了。 正想趁個機會放在小嬸吃食碗裡,值幾日都無隙可乘。 恰好那日回娘家,看他們做月餅餡子,問他們何用,他們說送我家節禮,趁充人的時候,就把砒霜攪在餡子裡了。 』 「剛弼點點頭道:『是了,是了。 』又問道:『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的一絲不錯。 只是我聽人說,你公公平常待你極為刻薄,是有的罷?』魏氏道:『公公待我如待親身女兒一般恩惠,沒有再厚的了。 』剛弼道:『你公公橫豎已死,你何必替他回護呢?』魏氏聽了,抬起頭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叫道:『剛大老爺!你不過要成就我個凌遲的罪名!現在我已遂了你的願了。 既殺了公公,總是個凌遲!你又何必要坐成個故殺呢,你家也有兒女呀!勸你退後些罷!』剛弼一笑道:『論做官的道理呢,原該追究個水盡山窮;然既已如此,先讓他把這個供畫了。 』」 再說黃人瑞道:「這是前兩天的事,現在他還要算計那個老頭子呢。 昨日我在縣衙門裡吃飯,王子謹氣得要死,逼得不好開口,一開口,彷彿得了魏家若干銀子似的,李太尊在此地,也覺得這案情不妥當,然也沒有法想,商議除非能把白太尊白子壽弄來才行。 這瘟剛是以清廉自命的,白太尊的清廉,恐怕比他還靠得住些。 白子壽的人品學問,為眾所推服,他還不敢藐視,舍此更無能制伏他的人了。 只是一兩天內就要上詳,宮保的性子又急,若奏出去就不好設法了。 只是沒法通到宮保面前去,凡我們同寅,都要避點嫌疑。 昨日我看見老哥,我從心眼裡歡喜出來,請你想個甚麼法子。 」 老殘道:「我也沒有長策。 不過這種事情,其勢已迫,不能計出萬全的。 只有就此情形,我詳細寫封信享宮保,請宮保派白太尊來覆審。 至于這一炮響不響,那就不能管了。 天下事冤枉的多着呢,但是碰在我輩眼目中,盡心力替他做一下子就罷了。 」人瑞道:「佩服,佩服。 事不宜遲,筆墨紙張都預備好了,請你老人家就此動筆。 翠環,你去點蠟燭,泡茶。 」 老殘凝了一凝神,就到人瑞屋裡坐下。 翠環把洋燭也點着了。 老殘揭開墨盒,拔出筆來,鋪好了紙,拈筆便寫。 那知墨盒子已凍得像塊石頭,筆也凍得像個棗核子,半筆也寫不下去。 翠環把墨盒子捧到火盆上供,老殘將筆拿在手裡,向着火盆一頭烘,一頭想。 半霎功夫,墨盒裡冒白氣,下半邊已烊了,老殘蘸墨就寫,寫兩行,烘一烘,不過半個多時辰,信已寫好,加了個封皮,打算問人瑞,信已寫妥,交給誰送去?對翠環道 :「你請黃老爺進來。 」 翠環把房門帘一揭,「格格」的笑個不止,低低喊道:「鐵老,你來瞧!」老殘望外一看,原來黃人瑞在南首,雙手抱著煙槍,頭歪在枕頭上,口裡拖三四寸長一條口涎,腿上卻蓋 了一條狼皮褥子;再看那邊,翠花睡在虎皮毯上,兩隻腳都縮在衣服裡頭,兩隻手超在袖子裡、頭卻不在枕頭上,半個臉縮在衣服大襟裡,半個臉靠着袖子,兩個人都睡得實沉沉的了。 老殘看了說:「這可要不得,快點喊他們起來!」老殘就去拍人瑞,說:「醒醒罷,這樣要受病的!」人瑞驚覺,懵裡懵懂的,睜開眼說道:「呵,呵!信寫好了嗎?」老殘說:「寫好了。 」人瑞掙扎着坐起。 只見口邊那條涎水,由袖子上滾到煙盤裡,跌成幾段,原來久已化作一條冰了!老殘拍人瑞的時候,翠環卻到翠花身邊,先向他衣服摸着兩隻腳,用力往外一扯。 翠花驚醒,連喊:「誰,誰,誰?」連忙揉揉眼睛,叫道:「可凍死我了!」 兩人起來,都奔向火盆就暖,那知火盆無人添炭,只剩一層白灰,幾星余火,卻還有熱氣。 翠環道:「屋裡火盆旺着呢,快向屋裡烘去罷。 」四人遂同到裏邊屋來。 翠花看鋪蓋,三分俱已攤得齊楚,就去看他縣裡送來的,卻是一床藍湖縐被,一床紅湖縐被,兩條大呢褥子,一個枕頭。 指給老殘道:「你瞧這鋪蓋好不好?」老殘道:「太好了些。 」便向人瑞道:“信寫完了,請你看看。 人瑞一面烘火,一面取過信來,從頭至尾讀了一遍,說:「很切實的。 我想總該靈罷。 」老殘道:「怎樣送去呢?」人瑞腰裡摸出表來一看;說:「四下鐘,再等一刻,天亮了,我叫縣裡差個人去。 」老殘道:「縣裡人都起身得遲,不如天明後,同店家商議,僱個人去更妥。 只是這河難得過去。 」人瑞道:「河裡昨晚就有人跑凌,單身人過河很便當的。 」大家烘着火,隨便閒話。 第3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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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殘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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