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火起之時,四鄰人等及河工夫役,都尋覓了水桶水盆之類,趕來救火。 無奈黃河兩岸俱已凍得實實的,當中雖有流水之處,人卻不能去取。 店後有個大坑塘,卻早凍得如平地了。 城外只有兩口井裡有水,你想,慢慢一桶一桶打起,中何用呢?這些人人急智生,就把坑裡的冰鑿開,一塊一塊的望火裡投。 那知這冰的力量比水還大,一塊冰投下去,就有一塊地方沒了火頭。 這坑正在上房後身,有七八個人立在上房屋脊上,後邊有數十個人運冰上屋,屋上人接着望火裡投,一半投到火裡,一半落在上房屋上,所以火就接不到上房這邊來。 老殘與黃人瑞正在東牆看人救火,只見外面一片燈籠火把,縣官已到,帶領人夫手執撓鈎長桿等件,前來救人。 進得門來,見火勢已衰,一面用撓鈎將房扯倒,一面飭人取黃河淺處薄冰拋入火裡,以壓火勢,那火也就漸漸的熄了。 縣官見黃人瑞立在東牆下,步上前來,請了一個安,說道 :「老憲台受驚不小!」人瑞道:「也還不怎樣,但是我們補翁燒得苦點。 」因向縣官道:「子翁,我介紹你會個人。 此人姓鐵,號補殘,與你頗有關係,那個案子上要倚賴他才好辦。 」縣官道:「噯呀呀!鐵補翁在此地嗎?快請過來相會。 」人瑞即招手大呼道:「老殘,請這邊來!」 老殘本與人瑞坐在一條凳上,因見縣宮來,踱過人叢裡,借看火為迴避。 今聞招呼,遂走過來,與縣官作了個揖,彼此道些景慕的話頭。 縣官有馬扎子,老殘與人瑞仍坐長凳子上。 原來這齊河縣姓王,號子謹,也是江南人,與老殘同鄉。 雖是個進士出身,倒不糊塗。 當下人瑞對王子謹道:「我想閣下齊東村一案,只有請補翁寫封信給宮保,須派白子壽來,方得昭雪;那個絶物也不敢過于倔強。 我輩都是同官,不好得罪他的;補翁是方外人,無須忌諱。 尊意以為何如?」子謹聽了,歡喜非常,說:「賈魏氏活該有救星了!好極,好極!」老殘聽得沒頭沒腦,答應又不是,不答應又不是,只好含糊唯諾。 當時火已全熄,縣官要扯二人到衙門去住。 人瑞道:「上房既未燒着,我仍可以搬入去住,只是鐵公未免無家可歸了。 」老殘道:「不妨,不妨!此時夜已深,不久便自天明。 天明後,我自會上街置辦行李,毫不礙事。 」縣官又苦苦的勸老殘到衙門裡去。 老殘說:「我打攪黃兄是不妨的,請放心罷。 」縣官又慇勤問:「燒些甚麼東西?未免大破財了。 但是敝縣購辦得出的,自當稍盡綿薄。 」老殘笑道:「布衾一方,竹筒一隻,布衫褲兩件,破書數本,鐵串鈴一枚,如此而已。 」縣官笑道:「不確罷。 」也就笑着。 正要告辭,只見地保同着差人,一條鐵索,鎖了一個人來,跪在地下,像鷄子簽米似的,連連磕頭,嘴裡只叫:「大老爺天恩!大老爺天恩!」那地保跪一條腿在地下,喊道:「火就是這個老頭兒屋裡起的。 請大老爺示:還是帶回衙門去審,還是在這裡審?」縣官便問道:「你姓甚麼?叫甚麼?那裡人?怎麼樣起的火?」只見那地下的人又連連磕頭,說道:“小的姓張,叫張二,是本城裡人,在這隔壁店裡做長工。 因為昨兒從天明起來,忙到晚上二更多天,才稍為空閒一點,回到屋裡睡覺。 誰知小衫褲汗濕透了,剛睡下來,冷得異樣,越冷越打戰戰,就睡不着了。 小的看這屋裡放看好些粟秸,就抽了幾根,燒着烘一烘。 又想起窗戶台上有上房客人吃剩下的酒,賞小的吃的,就拿在火上煨熱了,喝了幾鍾。 誰知道一天乏透的人,得了點暖氣,又有兩杯酒下了肚,糊裡涂糊,坐在那裡,就睡 着了。 剛睡着,一霎兒的工夫,就覺得鼻子裡煙嗆的難受,慌忙睜開眼來,身上棉襖已經燒着了一大塊,那粟秸打的壁子已通着了。 趕忙出來找水來潑,那火已自出了屋頂,小的也沒有法子了。 所招是實,求大老爺天恩!”縣官罵了一聲”渾蛋”說:「帶到衙門裡辦去罷!」說罷,立起身來,向黃、鐵二公告辭:又再三叮囑人瑞,務必設法玉成那一案,然後的匆匆去了。 那時火已熄盡,只冒白氣。 人瑞看著黃升帶領眾人,又將物件搬入,依舊陳列起來。 人瑞道:「屋子裡煙火氣太重,燒盒萬壽香來燻燻。 」人瑞笑向老殘道:「鐵公,我看你還忙着回屋去不回呢?」老殘道:「都是被你一留再留的。 倘若我在屋裡,不至于被他燒得這麼幹淨。 」人瑞道,「咦!不言臊!要是讓你回去,只怕連你還燒死在裡頭呢!你不好好的謝我,反來埋怨我,真是不識好歹。 」老殘道:「難道我是死人嗎?你不賠我,看我同你干休嗎!」 說著,只見門帘揭起,黃升領了一個戴大帽子的進來,對著老殘打了一個千兒,說:「敝上說給鐵大老爺請安。 送了一副鋪蓋來,是敝上自己用的,醃臢點,請大老爺不要嫌棄,明天叫裁縫趕緊做新的送過來,今夜先將就點兒罷。 又狐皮袍子馬褂一套,請大老爺隨便用罷。 」老殘立起來道:「累你們貴上費心。 行李暫且留在這裡,借用一兩天,等我自己買了,就繳還。 衣裳我都已經穿在身上,並沒有燒掉,不勞貴上費心了。 回去多多道謝。 」那家人還不肯把衣服帶去。 仍是黃人瑞說:「衣服,鐵老爺決不肯收的。 你就說我說的,你帶回去罷。 」家人又打了個千兒去了。 老殘道:「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的一卷行李也燒在裡頭,你說冤不冤呢?」黃人瑞道:“ 那才更不要緊呢!我說他那鋪蓋總共值不到十兩銀子,明日賞他十五兩銀子,他媽要喜歡的受不得呢。 ”翠環道:「可不是呢,大約就是我這個倒霉的人,一捲鋪蓋害了鐵爺許多好東西都毀掉了。 」老殘道:「物件到沒有值錢的,只可惜我兩部宋板書,是有錢沒處買的,未免可惜。 然也是天數,只索聽他罷了。 」人瑞道:「我看宋板書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搖的串鈴子也毀掉,豈不是失了你的衣着飯碗了嗎?」老殘道:「可不是呢。 這可應該你賠了罷,還有甚麼說的?」人瑞道:「罷,罷,罷!燒了他的鋪蓋,燒了你的串鈴。 大吉大利,恭喜,恭喜!」對著翠環作了個揖,又對老殘作了個揖,說道:「從今以後,他也不用做賣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說嘴的郎中了!」 老殘大叫道:「好,好,罵的好苦!翠環,你還不去擰他的嘴!」翠環道:「阿彌陀佛!總是兩位的慈悲!」翠花點點頭道:「環妹由此從良,鐵老由此做官,這把火倒也實在是把大吉大利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 」老殘道:「依你說來,他卻從良,我卻從賤了?」黃人瑞道:「閒話少講,我且問你:是說話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說話,我就把那奇案再告訴你。 」隨即大叫了一聲:「來啊!」 老殘道:「你說,我很願意聽。 」人瑞道:“不是方纔說到賈家遣丁抱告,說查出被人謀害的情形嗎?原來這賈老兒桌上有吃殘了的半個月餅,一大半人房裡都有吃月餅的痕跡。 這月餅卻是前兩天魏家送得來的。 所以賈家新承繼來的個兒子名叫賈干,同了賈探春告說是他嫂子賈魏氏與人通姦,用毒藥謀害一家十三口性命。 第3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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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殘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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