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春天就趕緊修了大堤,在濟陽縣南岸,又打了一道隔堤。 這兩樣東西就是殺這幾十萬人的一把大刀!可憐俺們這小百姓那裡知道呢!看看到了六月初幾里,只聽人說:『大汛到咧!大汛到咧!』那埝上的隊伍不斷的兩頭跑。 那河裡的水一天長一尺多,一天長一尺多,不到十天工夫,那水就比埝頂低不很遠了,比着那埝裡的平地,怕不有一兩丈高!到了十三四里,只見那埝上的報馬,來來往往,一會一匹,一會一匹。 到了第二天晌午時候,各營盤裡,掌號齊人,把隊伍都開到大堤上去。 「那時就有急玲人說:『不好!恐怕要出亂子!俺們趕緊回去預備搬家罷!』誰知道那一夜裡,三更時候,又趕上大風大雨,只聽得稀里花拉,那黃河水就像山一樣的倒下去了。 那些村莊上的人,大半都還睡在屋裡,呼的一聲,水就進去,驚醒過來,連忙是跑,水已經過了屋檐。 天又黑,風又大,雨又急,水又猛,你老想,這時候有什麼法子呢?」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大縣若蛙半浮水面小船如蟻分送饅頭 話說翠花接著說道:「到了四更多天,風也息了,雨也止了,雲也散了,透出一個月亮,湛明湛明。 那村莊裡頭的情形是看不見的了,只有靠民埝近的,還有那抱著門板或桌椅板凳的,飄到民埝跟前,都就上了民埝。 還有那民埝上住的人,拿竹竿子趕着撈人,也撈起來的不少,這些人得了性命,喘過一口氣來,想一想,一家人都沒有了,就剩了自己,沒有一個不是號啕痛哭。 喊爹叫媽的,哭丈夫的,疼兒子的,一條哭聲,五百多里路長,你老看慘不慘呢!」 翠環接着道:“六月十五這一天,俺娘兒們正在南門鋪子裡,半夜裡聽見人嚷說:『水下來了!』大家聽說,都連忙起來。 這一天本來很熱,人多半是穿著褂褲,在院子裡睡的。 雨來的時候,才進屋子去;剛睡了一蒙蒙覺,就聽外邊嚷起來了,連忙跑到街上看,城也開了,人都望城外跑。 城圈子外頭,本有個小埝,每年倒口子用的,埝有五尺多高,這些人都出去守小埝。 那時雨才住,天還陰着。 “一霎時,只見城外人,拚命價望城裡跑;又見縣官也不坐轎子,跑進城裡來,上了城牆。 只聽一片聲嚷說:『城外人家,不許搬東西!叫人趕緊進城,就要關城,不能等了!』俺們也都扒到城牆上去看,這裡許多人用蒲包裝泥,預備堵城門。 縣大老爺在城上喊:『人都進了城了,趕緊關城,』城廂裡頭本有預備的上包,關上城,就用土包把門後頭疊上了。 “俺有個齊二叔住在城外,也上了城牆,這時候,雲彩已經回了山,月亮很亮的。 俺媽看見齊二叔,問他:『今年怎正利害?』齊二叔說:『可不是呢!往年倒口子,水下來,初起不過尺把高;正水頭到了,也不過二尺多高,沒有過三尺的;總不到頓把飯的工夫,水頭就過去,總不過二尺來往水,今年這水,真霸道!一來就一尺多,一霎就過了二尺!縣大老爺看勢頭不好,恐怕小埝守不住,叫人趕緊進城罷。 那時水已將近有四尺的光景了。 大哥這兩天沒見,敢是在莊子上麼?可擔心的很呢!』俺媽就哭了,說:『可不是呢!』 “當時只聽城上一片嘈嚷,說:『小埝浸咧!小埝漫咧!『城上的人呼呼價往下跑。 俺媽哭着就地一坐,說:』俺就死在這兒不回去了!』俺沒法,只好陪着在旁邊哭。 只聽人說:『城門縫裡過水!』那無數人就亂跑,也不管是人家,是店,是鋪子,抓着被縟就是被縟,抓着衣服就是衣服,全拿去塞城門縫子。 一會兒把咱街上估衣鋪的衣服,布店裡的布,都拿去塞了城門縫子。 漸漸聽說:『不過水了!』又聽嚷說:『土包單弱,恐怕擋不住!』這就看著多少人到俺店裡去搬糧食口袋,望城門洞裡去填。 一會看著搬空了;又有那紙店裡的紙,棉花店裡的棉花,又是搬個乾淨。 “那時天也明了,俺媽也哭昏了。 俺也設法,只好坐地守着。 耳朵裡不住的聽人說:『這水可真了不得!城外屋子已經過了屋檐!這水頭怕不快有一丈多深嗎!從來沒聽說有過這麼大的水!』後未還是店裡幾個夥計,上來把俺媽同俺架了回去。 回到店裡,那可不像樣子了!聽見夥計說:‘店裡整布袋的糧食都填滿了城門洞,囤子裡的散糧被亂人搶了一個精光。 只有 潑灑在地下的,掃了掃,還有兩三擔糧食。 ’店裡原有兩個老媽子,他們家也在鄉下,聽說這麼大的水,想必老老小小也都是沒有命了,直哭的想死不想活。 “一直閙到太陽大歪西,夥計們才把俺媽灌醒了。 大家喝了兩口小米稀飯。 俺媽醒了,睜開眼看看,說:『老奶奶呢?』他們說:『在屋裡睡覺呢,不敢驚動他老人家。 』俺媽說:『也得請他老人家起來吃點麼呀!』待得走到屋裡,誰知道他老人家不是睡覺,是嚇死了。 摸了摸鼻子裡,已經沒有氣。 俺媽看見,『哇』的一聲,吃的兩口稀飯,跟着一口血塊子一齊嘔出來,又昏過去了。 虧得個老王媽在老奶奶身上盡自摩挲,忽然嚷道:『不要緊!心口裡滾熱的呢。 』忙着嘴對嘴的吹氣,又喊快拿薑湯來。 到了下午時候,奶奶也過來了,俺媽也過來了,這算是一家平安了。 「有兩個夥計,在前院說話:『聽說城下的水有一丈四五了,這個多年的老城,恐怕守不住;倘若是進了城,怕一個活的也沒有!』又一個夥計道:『縣大老爺還在城裡,料想是不要緊的。 』」 老殘對人瑞道:「我也聽說,究竟是誰出的這個主意,拿的是什麼書,你老哥知道麼?」人瑞道:“我是庚寅年來的,這是已丑年的事,我也是聽人說,未知確否。 據說是史鈞甫史觀察創的議,拿的就是賈讓的《洽河策》。 他說當年齊與趙、魏以河為境,趙、魏瀕山,齊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東抵齊堤,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為堤,去河二十五里。 “那天,司道都在院上,他將這幾句指與大家看,說:『可見戰國時兩堤相距是五十里地了,所以沒有河患。 今日兩民埝相距不過三四里,即兩大堤相距尚不足二十里,比之古人,未能及半,若不廢民埝,河患斷無已時。 』宮保說:『這個道理,我也明白。 只是這夾堤裡面儘是村莊,均屬膏腴之地,豈不要破壞幾萬家的生產嗎?』 第2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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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殘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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