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之問苟才道:「公子今年貴庚多少了?」苟才道:「二十二歲了。 」繼之道:「年紀也不小了,何不早點代他弄個功名,叫他到外頭歷練歷練呢?」苟才道:「我也有這個意思,並且他已經有個同知在身上。 等過了年,打算叫他進京辦個引見,好出去當差。 」繼之道:「這又不是揀日子的事情,何必一定要明年呢?」苟才笑道:「年裡頭也沒有甚麼日子了。 」端甫是個極聰明、極機警的人,聽了繼之的話,早已有點會意,便笑着介面道:「我們年紀大的人,最要有自知之明。 大凡他們年輕的少爺奶奶,看見我們老人家,是第一件討厭之物。 你看他臉上十分恭順,處處還你規矩;他那心裡頭,不知要罵多少老不死、老殺才呢!」說得合席人都笑了。 端甫又道:「我這個是在家庭當中閲歷有得之言,並不是說笑話。 所以我五個小兒,沒有一個在身邊,他們經商的經商,處館的處館,雖是娶了兒媳,我卻叫他們連媳婦兒帶了去。 我一個人在上海,逍遙自在,何等快活!他們或者一年來看我一兩趟,見了面,那種親熱要好孝順的勁兒,說也說不出來,平心而論,那倒是他們的真天性了。 何以見得呢?大約父子之間,自然有一分父子的天性。 你把他隔開了,他便有點掛念,越隔得遠,越隔得久,越是掛念的利害,一旦忽然相見,那天性不知不覺的自然流露出來。 若是終年在一起的,我今天惱他做錯了一件甚麼事,他明天又怪我罵了他那一項,久而久之,反為把那天性汩沒了。 至於他們做弟兄的,尤其要把他遠遠的隔開,他那友于之請才篤。 若是住在一起,總不免那爭執口角的事情,一有了這個事情,總要閙到兄弟不和完結。 這還是父母窮的話。 若是父母有錢的,更是免不了爭家財,爭田舍等事。 若是個獨子呢,他又惱着老子在前,不能由得他揮霍,他還要恨他老子不早死呢!」說著,又專對苟才說道: 「這是兄弟泛論的話,觀察不要多心。 」 苟才道:「議論得高明得很,我又多心甚麼。 兄弟一定遵兩位的教,過了年,就叫小兒辦引見去。 」繼之道:「端翁這一番高論,為中人以下說法,是好極了!」端甫道:“若說為中人以下說法,那就現在天下算得沒有中人以上的人。 別的事情我沒有閲歷,這家庭的閲歷是見得不少了。 大約古聖賢所說的話,是不錯的。 孟夫子說是:『父子之間不責善。 』『責善,賊恩之大者。 』此刻的人卻昧了這個道理,專門責善於其子。 這一着呢,還不必怪他,他期望心切,自然不免出於責善一類。 最奇的,他一面責善,一面不知教育。 你想,父子之間,還有相得的麼。 還有一種人,自己做下了多少男盜女娼的事,卻責成兒子做仁義道德,那才難過呢!’談談說說,不覺各人都有了點酒意,於是吃過稀飯散坐。 苟才因是有病的人,先辭去了。 繼之才和端甫說起,前兩天見了龍光,故意說不可吃鮑魚的話,今日苟才便說吃得膩了,看來這件事竟是他兒子所為。 端甫拍手道:「是不是呢,我斷沒有冤枉別人的道理!但是已經訪得如此確實,方纔為甚不和他直說,還是那麼吞吞吐吐的?你看苟才,他應酬上很象精明,但是于這些上頭,我看也平常得很,不見得他會得過意來。 」繼之道:「直說了,恐怕有傷他父子之情呢。 」端甫跳起來道:「罷了,罷了!不直說出來,恐怕父子之情傷得更甚呢!」繼之猛然省悟道:「不錯,不錯。 我明天就去找他,把他請出來,明告訴他這個底細罷。 」端甫道:「這才是個道理。 」又談了一會,端甫也辭去了。 一宿無話。 次日,繼之便專誠去找苟才。 誰知他的家人回道:「老爺昨天赴宴回來,身子不大爽快,此刻還沒起來。 」繼之只得罷了。 過一天再去,又說是這兩天厭煩得很,不會客,繼之也只得罷休。 誰知自此以後,一連幾次,都是如此。 繼之十分疑心,便說:「你們老爺不會客,少爺是可以會客的,你和我通報通報。 」那家人進去了一會,出來說請。 繼之進去,見了龍光,先問起:「尊大人的病,為甚連客都不會了?不知近日病情如何?」龍光道:「其實沒甚麼;不過醫生說務要靜養,不可多談天,以致費氣勞神,所以小侄便勸家父不必會客。 五庶母留在房裡,早晚伏侍。 方纔睡着了,失迎老伯大駕!」繼之聽說,也不能怎樣,便辭了回來。 過一天,又寫個條子去約苟才出來談談,詎接了回條,又是推辭。 繼之雖是疑心,卻也無可如何。 光陰如駛,早又過了新年。 到了正月底邊,忽然接了一張報喪條子,是苟才死了。 大家都不覺吃了一驚。 繼之和他略有點交情,不免前去送殯,順便要訪問他那致死之由,誰知一點也訪不出來。 倒是龍光哭喪着臉,向繼之叩頭,說上海並無親戚朋友,此刻出了大事,務求老伯幫忙。 繼之只得應允。 到了春分左右,北河開了凍,這邊號裡接到京裡的信,叫這邊派人去結算去年帳目。 我便附了輪船,取道天津。 此時張家灣、河西務兩處所設的分號,都已收了,歸併到天津分號裡。 天津管事的是吳益臣,就是吳亮臣的兄弟。 我在天津盤桓了兩日,打聽得文杏農已不在天津了,就僱車到京裡去。 此時京裡分號,已將李在茲辭了,由吳亮臣一個人管事。 我算了兩天帳目,沒甚大進出,不過核對了幾條出來,叫亮臣再算。 我沒了事,就不免到琉璃廠等處逛逛。 順便到山會邑館問問王伯述蹤跡,原來應暢懷倒在那裡,伯述是有事回山東去了。 只見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年,在暢懷那裡坐著,暢懷和我介紹,代通姓名。 原來這個人是旗籍,名叫喜潤,號叫雨亭,是個內閣中書。 這一天拿了一個小說回目,到應暢懷這邊來,要打聽一件時事,湊上對一句。 原來京城裡風氣,最歡喜謅些對子及小說回目等,異常工整,謅了出來,便一時傳誦,以為得意。 但是謅的人,全是翰林院裡的太史公。 這位喜雨亭中書有點不服氣,說道:「我不信只有翰林院裡有人才,我們都彀他不上。 」因得了一句,便硬要對一句,卻苦于沒有可對的事情。 我便請教是一句甚麼。 暢懷道:「你要知道這一句,卻要先知道這樁事情的底細才有味。 」我道:「那就費心你談談。 」 第2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第2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