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得幾時,江西巡撫被京裡都老爺參了一本,降了四品京堂,奉旨把福建巡撫調了江西。 嘯存交卸過後,便帶了夫人,乘坐海船,到了上海,以便取道江西。 上海官場早得了電報,預備了行轅。 嘯存到時,自然是印委各員,都去迎接。 等憲駕到了行轅之後,又紛紛去稟安、稟見。 嘯存撫軍傳令一概擋駕,單請道台相見。 伯芬整整衣冠,便跟着巡捕進內。 行禮已畢,嘯存先說道:「老弟,我們是至好朋友,你又何必客氣,一定學那俗套,繳起帖來,還要加上一副門生帖子,叫我怎麼敢當!一向想寄過來恭繳,因為路遠不便。 此刻我親自來了,明日找了出來,再親自面繳罷。 」伯芬道:「承師帥不棄,收在門下,職道感激的了不得!師帥客氣,職道不敢當!」嘯存道:「這兩年上海的交涉,還好辦麼?」伯芬道:「涉及外國人的事,總有點-瑣,但求師帥教訓。 」伯芬的話還未說完,嘯存已是舉茶送客了。 伯芬站起來,嘯存送至廊檐底下,又說道:「一兩天裡,內人要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伯芬連忙回道:「職道母親不敢當;師母駕到,職道例當掃徑恭迎。 」說罷,便辭了出來,上了綠呢大轎,鳴鑼開道,徑回衙門。 一直走到上房,便叫他太太預備着,一兩天裡頭,師母要來呢。 那位郡主太太便問甚麼師母。 伯芬道:「就是趙師帥的夫人。 」太太道:「他夫人不早就說不在了,記得我們還送奠禮的,以後又沒有聽見他續娶,此刻又那裡來的夫人?」伯芬道:「他雖然沒有續娶,卻把那年討的一位姨太太扶正了。 」夫人道:「是那一年討的那一位姨太太?」伯芬笑道:「夫人還去吃喜酒的,怎麼忘了?」太太道:「你叫他師母?」伯芬道:「拜了師帥的門,自然應該叫他師母。 」太太道:「我呢?」伯芬笑道:「夫人又來了,你我還有甚分別?」太太道:「幾時來?」伯芬道「方纔師帥交代的,說一兩天就來,說不定明天就來的。 」太太回頭對一個老媽子道:「周媽,你到外頭去,叫他們趕緊到外頭去打聽,今天可有天津船開。 有啊,就定一個大菜間;沒有呢,就叫他打聽今天長江是甚麼船,也定一個大菜間,是到漢口去的。 」周媽答應着要走。 伯芬覺得詫異道:「周媽,且慢着。 夫人,你這是甚麼意思?」那位郡主夫人,臉罩重霜的說道:「有天津船啊,我進京看我哥哥去;不啊,我就走長江回娘家。 你來管我!」伯芬心中恍然大悟,便說道:「夫人,這個又何必認真,糊里糊塗應酬他一次就完了。 」夫人道:「『完了,完了!』我進了你葉家的門,一點光也沒有沾着,希罕過你的兩軸誥命!這東西我家多的拿竹箱子裝着,一箱一箱的喂蠹魚,你自看得希罕!我看的拿錢買來的東西,不是香貨!我們家的,不是男子們一榜兩榜博到的,就是丈夫們一刀一槍掙來的。 我從小兒就看到大,希罕了你這點東西!開口夫人,閉口夫人,卻叫我拜臭婊子做師母!甚麼趙小子長得那個村樣兒,字也不多認得一個,居然也撫台了!叫他到我們家去舀夜壺,看用得着他不!居然也不要臉,受人家的門生帖子!也有那一種不長進的下流東西,去拜他的門!周媽,快去交代來!我年紀雖然不大,也上三四十歲了,不能再當婊子,用不着認婊子作師母!」伯芬道:「夫人,你且息怒。 須知道做此官,行此禮。 況且現在的官場,在外頭總要融和一點,才處得下去。 如果處處認真,處處要擺身分,只怕寸步也難行呢。 」太太道:「我擺甚麼身分來!你不要看得我是擺身分,我不是擺身分的人家出身。 我老人家帶了多少年兵,頂子一直是紅的,在營裡頭那一天不是與士卒同甘苦。 我當兒女的敢擺身分嗎!」伯芬道:「那麼就請夫人通融點罷,何苦呢!」夫人道:「你叫我和誰通融?我代你當了多少年家,調和裡外,體恤下情,那一樣不通融來!」伯芬道:「一向多承夫人賢慧——」說到這裡,底下還沒說出來。 夫人把嘴一披道:「免恭維罷!少糟蹋點就夠了!」伯芬道:「我又何敢糟蹋夫人?」夫人道:「不糟蹋,你叫我認婊子做師母?」伯芬道:「唉!不是這樣說。 我不在場上做官呢,要怎樣就怎樣;既然出來做到官,就不能依着自己性子了,要應酬的地方,萬不能不應酬。 我再說破一句直捷痛快的話,簡直叫做要巴結的地方,萬不能不巴結!你想我從前出洋去的時候,大哥把我糟蹋得何等利害,閙的幾几乎回不得中國,到末末了給我一張三等船票,叫我回來。 這算叫他糟蹋得夠了罷!論理,這種大舅子,一輩子不見他也罷了。 這些事情,我一向並不敢向夫人提起,就是知道夫人脾氣大,恐怕傷了兄妹之情;今天不談起來,我還是悶在肚裡。 後來等到大哥從外洋回來,你看我何等巴結他,如果不是這樣,那裡——」這句話還沒說完,太太把桌子一拍道:「嚇!這是甚麼話!你今天怕是犯了瘋病了!怎麼拿婊子比起我哥哥來!再不口穩些,也不該說這麼一句話!你這不是要糟蹋我娘家全家麼!我娘家沒人在這裡,我和你見老太太去,評評這個理看,我哥哥可是和婊子打比較的?」 第18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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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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