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飯後,王端甫果然來訪我,彼此又暢談了許多別後的事。 又問起陳稚農可是我的好友。 我道:「不過在漢口萍水相識,這回不過要買他的一單銅,所以才去訪他,並非好友。 」端甫道:「這個人不久的了!犯的毛病,是個色癆。 你看他一般的起行坐立,不過動生厭倦,似乎無甚大病。 其實他全靠點補藥在那裡撐持住,一旦潰裂起來,要措手不及的。 」我道:「你看得準他醫得好醫不好呢?」端甫道:「我昨天說叫他回去調理的話,就是叫他早點歸正首邱了。 」我道:「這麼說,犯了這個病,是一定要死的了?」端甫道:「他從此能守身如玉起來,好好的調理兩個月後,再行決定。 你可知他一面在這裡服藥,一面在那邊戕伐,碰了個不知起倒的醫生,還給他服點燥烈之品,正是『潑油救火』,恐怕他死得不快罷了。 」我道:「他還高興得很,請客呢。 」端甫道:「他昨天的花酒有你嗎?」我道:「你怎麼知道?」端甫道:「你可知這一台花酒,吃出事情來了。 」 正是:杯酒聯歡才昨夜,緘書挑釁遽今朝。 未知出了甚麼事,端甫又從何曉得,且待下回再記—— 第086回 旌孝子瞞天撒大謊 洞世故透底論人情 我連忙問道:「出了甚麼事?你怎生得知?」端甫道:「席上可有個褚迭三?」我道:「有的。 」端甫道:「可有個道台的少爺?」我道:「也有的。 」端甫道:「那褚迭三最是一個不堪的下流東西!從前在城裡充醫生,甚麼婦科、兒科、眼科、痘科,嘴裡說得天花亂墜。 有一回,不知怎樣,把人家的一個小孩子醫死了。 人家請了上海縣官醫來,評論他的醫方,指出他藥不對症的憑據,便要去告他;嚇得他請了人出來求情,情願受罰。 那家人家是有錢的,罰錢,人家並不要。 後來旁人定了個調停之法,要他披麻帶孝,扮了孝子去送殯。 前頭抬的棺材不滿三尺長,後頭送的孝子倒是昂昂七尺的,路上的人沒有不稱奇道怪的。 及至問出情由,又都好笑起來。 自從那回之後,他便收了醫生招牌,蒐羅些方書,照方合了幾種藥,賣起藥來。 後來藥品越弄越多了,又不知在那裡弄了幾個房藥的方子,合起來,堂哉皇哉,掛起招牌,專賣這種東西。 叫一個姓蘇的,代他做幾個仿單。 那姓蘇的本來是個無賴文人,便代他作得淋漓盡致,他就喜歡的了不得,拿出去用起來。 那姓蘇的就藉端常常向他借錢。 久而久之,他有點厭煩了,拒絶了兩回。 姓蘇的就恨起來,做了一個稟帖,夾了他的房藥仿單,向地方衙門一告。 恰好那位官兒有個兒子,是在外頭濫嫖,新近脫陽死的,看了稟帖,疑心到自己兒子也是誤用他的藥所致。 即刻批准了,出差去把迭三提了來,說他敗壞人心風俗,偽藥害人,把他當堂的打了五百小板子,打得他皮開肉綻;枷號了三個月,還把他遞解回籍。 那雜種也不知他是那裡人,他到堂上時供的是湖北人,就把他遞解到湖北。 不多幾時,他又逃回上海,不敢再住城裡,就在租界上混。 又不知弄了個甚麼方子,熬了些藥膏,掛了招牌,上了告白,賣戒煙藥。 大凡吸鴉片煙的人,勸他戒煙,他未嘗不肯戒;多半是為的從上癮之後,每日有幾點鐘是吃煙的,成了個日常功課,一旦叫他丟了煙槍,未免無所事事,因此就因循下去了。 迭三這寶貨,他揣摩到了這一層,卻異想天開,誇說他的藥膏,可以在槍上戒煙:譬如吃一錢煙的,只要秤出九分煙,加一分藥膏在煙裡,如此逐漸減煙加膏,至將煙減盡為止,自然斷癮。 一班吃煙的人,信了他這句話,去買來試戒。 他那藥膏要賣四塊洋錢一兩,比鴉片煙貴了三倍多。 大凡買來試的,等試到煙藥各半之後,才覺得越吃越貴了,看看那情形,又不象可以戒脫的,便不用他的藥了。 誰知煙癮並未戒脫絲毫,卻又上了他的藥癮了,從此之後,非用他的藥攙在煙裡,不能過癮。 你道他的心計毒麼!」 我聽到這裡,笑道:「你說了半天,還不曾到題。 這些閒話,與昨夜吃花酒的事,有甚干涉?」端甫道:「本是没干涉,不過我先談談迭三的行徑罷了。 他近年這戒煙藥一層弄穿了,人家都知道他是賣假藥的了,他卻又賣起外國藥來了,店裡弄得不中不西,樣樣都有點。 這回只怕陳稚農又把他的牛尾巴當血片鹿茸買了,請他吃起花酒來,卻閙出這件事。 他叫的那個局,名字叫林蜚卿,相識了有兩三年的了。 後來那樣少大人到了上海,也看上了蜚卿,他便有點醋意,要想設法收拾人家,可巧碰了昨天那個機會。 祥雲甫所帶的那個戒指,並不是自己的東西,是他老子的。 」我道:「他老子不是現任的道台麼?」端甫道:「那還用說。 這位道台,和現在的江蘇撫台是換過帖的。 那位撫台,從前放過一任外國欽差,從外國買了這戒指回來,送給老把弟。 這戒指上面,還僱了巧匠來,刻了細如牛毛的上下款的。 他少爺見了歡喜,便向老子求了來帶上。 昨夜吃酒的時候,被蜚卿閙着頑,要了去帶在手上,這本是常有之事。 誰知蜚卿卻被迭三騙了去,今天他要寫信向祥雲甫借三千銀子呢。 」我道:「他騙了人家的戒指,還要向人家借銀子,這是甚麼說話?」端甫道:「須知雲甫沒了這個戒指,不能見他老子,這明明是訛詐,還是借錢麼!」我笑道:「你又是那裡來的耳報神?我昨夜當面的還沒有知道,你倒知的這麼詳細?」端甫道:「這也是應該的。 我因為天氣冷了,買了點心來家吃,往往冷了;今天早起,剛剛又來了個朋友,便同到館子裡吃點心。 我們剛到了,恰好他也和了兩三個人同來,在那裡高談闊論,商量這件事,被我盡情聽了。 」我道:「原來你也認得他?」端甫道:「我和他並不招呼,不過認得他那副尊容罷了。 」我道:「這是秘密的事,他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喧揚起來?」端甫道:「他正要閙的通國皆知,才得雲甫怕他呢。 我今日來是專誠奉托一件事,請你對稚農說一聲,叫他不要請我罷。 他現在的病情,去死期還有幾天,又不便回絶他,何苦叫我白賺他的醫金呢。 」我道:「你放心。 他那種人有甚長性,吃過你兩服藥不見效,他自然就不請你了。 」 端甫又談了一會,自去了。 第17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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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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