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有人來訪金子安,問那一單白銅到底要不要。 子安回說價錢不對,前路肯讓點價,再作商量。 那人道:「比市麵價錢已經低了一兩多了。 」子安道:「我也明知道。 不過我們買來又不是自己用,依然是要賣出去的,是個生意經,自然想多賺幾文。 」那人又談了幾句閒話,自去了。 我問:「是甚麼白銅?有多少貨?」子安道:「大約有五六百擔。 我已經打聽過,蘇州、上海兩處的腳爐作、煙筒店,盡有銷路,所以和繼翁商量,打算買下來。 」我道:「是哪裡來的貨,可以比市面上少了一兩多一擔?」子安道:「聽說是雲南藩台的少爺,從雲南帶來的。 」我道:「方纔來的是誰?」子安道:「是個掮客(經手買賣者之稱,滬語也)。 」我道:「用不着他,我明天當面去定了來。 」繼之道:「你認得前路麼?」我道:「陳稚農,我在漢口認得他,說是雲南藩台的兒子,不是他還有哪個。 是他的東西,自然該便宜的。 」子安道:「何以見得?」我道:「他這回是運他娘的靈柩回福建原籍的,他帶的東西,自然各處關卡都不完厘上稅的了。 從雲南到這裡,就是那一筆厘稅,就便宜不少。 我在漢口和他同過好幾回席,總沒有談到這個上頭。 」繼之道:「他是個官家子弟,扶喪回裡,怎麼沿途赴席起來?」我道:「豈但赴席,我和他同席幾回,都是花酒呢。 終日沉迷在南城公所一帶。 他比我先離漢口的,不知幾時到的上海?」子安道:「這倒不了利,並且也不知他住在哪裡。 」我道:「這個容易,一打聽就着了。 」說罷,叫一個會幹事的茶房來,叫他去各家大客棧裡去打聽雲南藩台的少大人住在哪裡。 那茶房道:「我有個親戚,在天順祥票號裡做出店的,前回他來說過,有個陳少大人住在那邊。 此刻不知在那裡不在,一問便知道了。 」說罷自去。 過了一會來說:「陳少大人只在那裡歇一歇腳,就搬到集賢裡天保棧去了,住在樓上第五、第六、第七號。 」 我聽了,等到明天飯後,便到天保棧去找他。 誰知他並不在棧裡,只有幾個家人在那裡。 回我說:「少爺這幾天有病,在美仁裡林慧卿家養病呢。 」我聽了,便記了地方,先自回去。 等吃過晚飯,再到美仁裡林慧卿處,問了龜奴,說房間在樓上,我便登樓,說是看陳老爺的。 那丫頭招呼到房裡。 慧卿站起來招呼道:「陳老爺,朋友來了。 」我卻看不見他;迴轉頭來,原來他擁了一床大紅縐紗被窩,坐在床上。 欠身道:「失迎,失迎!恕我不能下床!閣下幾時到的?」我道:「昨天才到的。 白天裡到天保棧去拜訪。 」稚農又忙道:「失迎,失迎!」我接着道:「貴管家說是在這裡,所以特來拜望。 」說著,又看了慧卿一眼道:「順便瞻仰瞻仰貴相好。 」慧卿笑道:「這位老爺倒會說!來看朋友罷了,偏要拿旁人帶一帶。 還不曾請教貴姓啊?」我笑道:「方纔我坐車子到這裡來,忘了帶車錢,無可奈何,拿我的姓到當鋪裡當了。 」慧卿笑道:「當了多少錢?我借給你去贖出來罷。 不然,沒了姓,不象個老爺。 」我道:「原來老爺要帶著姓做的,今天又長了見識了。 」稚農道:「閣下來了就熱閙。 我這幾天正想著你的談鋒。 自從到了這裡,所見的無非是幾個掮客,說出話來,無非是肉麻到入骨的恭維話,聽了就要噁心,恨的我誓不見他們的面了,只叫法人、醉公兩個招呼他們。 」 原來稚農帶了兩個人同行:一個姓計,號醉公;一個姓繆,號法人。 大抵是他門下清客一流人,我在漢口也同過兩回席的。 我聽說,便問道:「此刻繆、計二公在那裡?」稚農問慧卿道:「出去了麼?」慧卿用手一指道:「在那邊呢。 」稚農推開被窩下床。 我道:「稚翁不要客氣,何必起來招呼。 」稚農道:「不,我本要起來了。 」慧卿忙過去招呼伺候,稚農早立起來。 我看他身上穿的洋灰色的外國縐紗袍子,玄色外國花緞馬褂,羽緞瓜皮小帽,核桃大的一個白絲線帽結,釘了一顆明晃晃白果大的鑽石帽準。 較之在漢口時打扮,又自不同。 走到煙炕一邊坐下,招呼我過去談天。 我此時留神打量一切,只見房裡放著一口保險鐵櫃,這東西是向來妓院裡沒有的,不覺暗暗稱奇。 談了幾句應酬話,忽然計醉公從那邊房裡跑了過來,手裡拿着一個鑽戒。 見了我便彼此招呼,一面把戒指遞給稚農道:「這一顆足有九厘重。 」稚農接來一看道:「幾個錢?」醉公道:「四百塊。 」慧卿在稚農手裡拿過來一看道:「是個男裝的,我不要。 」醉公道:「男裝女裝好改的。 」慧卿道:「這裡首飾店沒有好樣式,是要外國來的才好。 」醉公便拿了過去。 一面招呼我道:「沒事到這邊來談談。 」我順口答應了。 稚農對我道:「這回虧了他兩個,不然,我就麻煩死了!」一言未了,醉公又跑了過來道:「昨天那掛朝珠,來收錢了。 」稚農道:「到底多少錢?」醉公道:「五百四十兩。 」稚農道:「你打給他票子。 」醉公又過去了,一會兒拿了一張支票過來。 稚農在身邊掏出一個鑰匙來交給慧卿,慧卿拿去把那保險鐵櫃開了,取出一個小小拜匣來;稚農打開,取出一方小小的水晶圖書,蓋在支票上面。 醉公拿了過去,慧卿把拜匣仍放到鐵櫃裡去,鎖好了,把鑰匙交還稚農。 我才知道這鐵匣是稚農的東西。 和他又談了幾句,就問起白銅的事。 稚農道:「是有幾擔銅,帶在路上壓船的。 不知賣了沒有,也要問他們兩個。 」我道:「如此,我過去問問看。 」說罷,走了過去,先與繆法人打招呼。 原來林慧卿三個房間,都叫稚農占住了。 他起坐的是東面一間,當中一間空着做個過路,繆、計二人在西邊一間。 我走過去一看,只見當中放著一張西式大餐檯子,鋪了白檯布,上面七橫八豎的,放著許多古鼎、如意、玉器之類。 除了繆、計二人之外,還坐了七八個人,都是寧波、紹興一路口氣,醉公正和他們說話。 我就單向法人招呼了,說了幾句套話,便問起白銅一節。 法人道:「就是這一件東西也很討厭,他們天天來問,又知道我們不是經商的,胡亂還價。 閣下倘是有銷路最好了。 」我道:「不知共有多少?如果價錢差不多,我小號裡可以代勞。 」法人道:「東西共是五百擔,存在招商局棧裡。 至于價錢一層,我有雲南的原貨單在這裡,大家商量加點運費就是了。 」說罷,檢出一張票子,給我看過,又商定了每擔加多少運費。 我道:「既這麼著,我明天打票子來換提貨單便了。 但不知甚麼時候可來?」法人道:「隨便下午甚時候都可以。 」 第17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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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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