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是甚麼事呢?原來這一席中間,他們叫來侍酒的,都是南班子的人,一時燕語鶯聲,盡都是吳儂嬌語。 內中卻有兩個十分面善的,非但言語聲音很熟,便是那眉目之間,也好象在那裡見過的,一時卻想不起來。 回思我近來在家鄉一住三年,去年回到上海,不上幾天,就到北邊來了。 在上海那幾天,並未曾出來應酬,從何處見過這兩個人呢。 莫非四年以前所見的;然而就是四年以前,我也甚少出來應酬,何以還有這般面善的人呢。 一面滿肚子亂想,一雙眼睛,便不住的釘着他看。 內中一個是杏農叫的,杏農看見我這情形,不覺笑道:「你敢是看中了他,何不叫他轉一個條子?」我道:「豈有此理!我不過看見他十分面善,不知從何處見來。 他又叫甚麼名字?」杏農道:「他叫紅玉。 」又指着一個道:「他叫香玉。 都是去年才從上海來的,要就你在上海見過他。 」我道:「我已經三年沒住上海了,去年到得一到,並沒有出來應酬,不上兩天,我就到這邊來了,從何見起。 」杏農道:「正是。 你去年進了京,不多幾天,我就認識了他,那時候他也是初到沒有幾天。 」我聽了這話,猛然想起這兩個並非他人,正是我來天津時,同坐普濟輪船的那個莊作人的兩個小老婆,如何一對都落在這個地方來。 不覺心中又是懷疑,又是納罕,不住的要向杏農查問,卻又礙着耳目眾多,不便開口。 直等到眾人吃到熱閙時,方纔離了座,拉杏農到旁邊問道:「這紅玉、香玉到底是甚麼出身,你知道麼?」杏農道:「這是這裡的忘八到上海販來的,至于甚麼出身,又從何稽考呢。 你既然這麼問,只怕是有點知道的了。 」我道:「我彷彿知道他是人家的侍妾。 」杏農道:「嫁人復出,也是此輩之常事。 但不知是誰的侍妾?」我道:「這個人我也是一面之交,據說是個總兵,姓莊,號叫作人。 」杏農道:「既是一面之交,你怎麼便知道這兩個是他侍妾?」我便把去年在普濟船上遇見的話,說了一遍。 杏農想了一想道:「呸!你和烏龜答了話,還要說呢。 這不明明是個忘八從上海買了人,在路上拿來冒充侍妾的麼。 」我回頭想了一想當日情形,也覺得自己太笨,被他當面瞞過還不知道,於是也一笑歸座。 等到席散了,時候已經不早,杏農還拉著到兩家班子裡去坐了一坐,方纔僱車回棧。 叩開了門,取表一看,已經兩點半鐘了。 走過一個房門口,只見門是敞着的,門口外面蹲着一個人,地下放著一盞鴉片煙燈,手裡拿着鴉片煙斗,在那裡出灰;門口當中站着一個人,在那裡罵人呢。 只聽他罵道:「這麼大早,茶房就都睡完了,天下哪有這種客棧!」一回眼看見我走過,又道:「你看我們說睡得晚了,人家這時候才從外面回來呢。 」我聽了這話,不免對他望一望,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在京裡車文琴的朋友陸儉叔。 不免點頭招呼,彼此問了幾時到的,住在幾號房,便各自別去。 次日,我辦了一天正事,到得晚飯之後,我正要到外面去散步,只見陸儉叔踱了進來,彼此招呼坐下。 儉叔道:「早沒有知道你老哥也出京;若是早知道了,可以一起同行,兄弟也可以靠個照應。 」我道:「正是。 出門人有個伴,就可以互相照應了。 」儉叔道:「象我兄弟是個廢人,哪裡能照應人,約了同伴,正是要靠人照應。 這一回雖說是得了個明保進京引見,卻賠累的不少。 這也罷了,這回出京,卻又把一件最要緊的東西失落了,此刻趕信到京裡去設法,過兩天回信來,正不知怎樣呢。 」我道:「丟了東西,應該就地報失追查,怎麼反到京裡去設法呢?」儉叔嘆道:「我丟了的不是別的東西,卻是一封八行書,夾在護書裡面。 那天到楊村打了個尖,我在枕箱裡取出護書來記一筆帳,不料一轉眼間,那護書就不見了;連忙叫底下人去找,卻在店門口地下找着了,裡面甚麼東西都沒有丟,單單就丟了這封信,你說奇不奇呢。 你叫我如何報失!」我道:「那麼說,就是寫信到京裡也是沒用。 」儉叔道:「這是我的妄想,要想托文琴去說,補寫一封,不知可辦得到。 」我道:「這一封是誰的信呢?」 儉叔道:「一言難盡!我這封信是化了不少錢的了。 兄弟的同知、直隷州,是從揀選知縣上保來的,一向在湖北當差。 去年十月裡,章制軍給了一個明保送部引見。 到了京城,遇了舍親車文琴,勸我過個道班。 兄弟怕的是擔一個捐班的名氣,況且一捐升了,到了引見時,那一筆捐免保舉的費是很可觀的,所以我不大願意。 文琴他又說在京裡有路子可走,可以藉著這明保設法過班,叫我且不要到部投到。 我聽了他的話,一耽擱就把年過了。 直到今年正月底,才走着了路子,就是我們同席那一個姓惲的,煩了他引進,拜了周中堂的門。 那一份贄見,就化了我八千!只見得中堂一面,話也沒有多說兩句,只問得一聲幾時進京的,湖北地方好,就端茶送客了。 後來又是打點甚麼總管咧、甚麼大叔咧,前前後後,化上了二萬多,連着那一筆贄見,已經三萬開外了!滿望可以過班的了,誰知到了引見下來,只得了『仍回原省照例用』七個字。 你說氣死人不呢!我急了,便向文琴追問,文琴也急了,代我去找着前途經手人。 找了十多天,方纔得了回信,說是引見那天,裡頭弄錯了。 你想裡頭便這樣稀鬆,可知道人家銀子是上三四萬的去了!後來還虧得文琴替我竭力想法,找了原經手人,向周中堂討主意。 可奈他老人家也無法可想,只替我寫了一封信給兩湖章制軍,那封信卻寫得非常之切實,求他再給我一個密保,再委一個報銷或解餉的差使云云,其意是好等我再去引見,那時卻竭力想法。 我得了這一封信,似乎還差強人意,誰知偏偏把他丟了,你說可恨不可恨呢!」 我聽了他這一番話,不覺暗暗疑訝,又不便說甚麼,因搭訕着道:「原來文琴是令親,想來總可以為力的。 」儉叔道:「兄弟就信的是這一點。 文琴向來為朋友辦事是最出力的,何況我當日也曾經代他排解過一件事的,他這一回無論如何,似乎總應該替我盡點心。 」我道:「既如此,更可放心了。 」嘴裡是這樣說,心中卻很想知道他所謂排解的是甚麼事。 因又挑着地道:「這排難解紛最是一件難事,遇了要人排解的事,總是自己辦不下來的了,所以尤易感激。 文琴受過你老哥這個惠,這一回一定要格外出力的。 」儉叔道:「文琴那回事,其實他也不是有心弄的,不過太過于不覊,弄出來的罷了。 他斷了弦之後,就續定了一位填房,也是他家老親,那女子和文琴是表兄妹,從前文琴在揚州時,是和他常見的。 誰知文琴喪偶之後,便縱情花柳,直到此刻還是那個樣子,所以他雖是定下繼配,卻並不想娶。 定的時候,已是沒有丈人的了;過了兩年,那外母也死了,那位小姐只依了一個寡嬸居住。 等到母服已滿,仍不見文琴來娶。 那小姐本事也大,從揚州找到京師,拿出老親的名分,去求見文琴的老太太。 他到得京裡,是舉目無親的,自然留他住下。 誰知這一住,就住出事情來了。 」 正是:鳧雁不成同命鳥,鴛鴦翻作可憐虫。 未知住出了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077回 潑婆娘賠禮入娼家 闊老官叫局用文案 第15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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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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