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端甫,我便問:「景翼在家麼?」端甫道:「我回來還不曾見着他,說是吃醉酒睡了,此刻只怕已經醒了罷。 」說話時,景翼果然來了。 我猝然問道:「令弟媳找着了沒有?」景翼道:「只好由他去,我也無心去找他了。 他年紀又輕,未必能守得住。 與其他日出醜,莫若此時由他去了的乾淨。 」我冷笑道:「我倒代你找着了。 只是他不肯回來,大約要你做大伯伯的去接他才肯來呢。 」景翼吃驚道:「找着在哪裡?」我在衣袋裏,取出那張契據,攤在桌上道:「你請過來,一看便知。 」景翼過來一看,只嚇得他唇青面白,一言不發。 原來昨夜的事,他只知是兩個包探,並不知是我和端甫干的。 端甫道:「你怎麼把這個東西找了出來?」我一面把契據收起,一面說道:「我方纔吃飯的時候,說有法子想,就是這個法子。 」回頭對景翼道:「你是個滅絶天理的人,我也沒有閒氣和你說話!從此之後,我也不認你是個朋友!今日當面,我要問你討個主意。 我得了這東西,有三個辦法:第一個是拿去交給蔡侶笙,叫他告你個賣良為賤;第二個是仍然交還阿七媽,叫他拿了這個憑據和你要人,沒有人交,便要追還身價;第三個是把這件事的詳細情形,寫一封信,連這個憑據,寄給你老翁看。 問你願從哪一個辦法?」景翼只是目瞪口呆,無言可對。 我又道:「你這種沒天理的人!向你講道理,就同向狗講了一般!我也不值得向你講!只是不懂道理,也還應該要懂點利害。 你既然被人知穿了,衝散了,這個東西,為甚還不當場燒了,留下這個禍根?你不要怨我設法收拾你,只怨你自己粗心荒唐。 」端甫道:「你三個辦法,第一個累他吃官司不好,第三個累他老子生氣也不好,還是用了第二個罷。 」景翼始終不發一言,到了此時,站起來走出去。 才到了房門口,便放聲大哭,一直走到樓上去了。 端甫笑向我道:「虧你沉得下這張臉!」我道:「這種沒天理的人,不同他絶交等甚麼!他嫡親的兄弟尚且可以逼得死,何況我們朋友!」端甫道:「你拿了這憑據,當真打算怎麼辦法?」我悄悄的道:「才說的三個辦法,都可以行得,只是未免太狠了。 他與我無怨無仇,何苦逼他到絶地上去。 我只把這東西交給侶笙,叫他收着,遣嫁了秋菊,怕他還敢放一個屁!」端甫道:「果然是個好法子。 」我又把對鴇婦說謊,嚇得他大哭的話,告訴了端甫。 端甫大笑道:「你一會工夫,倒弄哭了兩個人,倒也有趣。 」 我略坐了一會,便辭了出來,坐車到了三元宮,把那契據交給侶笙道:「你收好了,只管遣嫁秋菊。 如他果來羅唆,你便把這個給他看,包他不敢多事。 」侶笙道:「已蒙拯救了小婢,又承如此委曲成全,真是令人感入骨髓!」我道:「這是成人之美的事情,何必言感。 如果有暇,可到我那裡談談。 」說罷,取一張紙,寫了住址給他。 侶笙道:「多領盛情,自當登門拜謝。 」我別了出來,便叫車回去。 我早起七點鐘出來,此刻已經下午三點多鐘了。 德泉接着道:「到哪裡暢遊了一天?」我道:「不是暢遊,倒是亂鑽。 」德泉笑道:「這話怎講?」我道:「今天汗透了,叫他們舀水來擦了身再說。 」小伙計們舀上水來。 德泉道:「你向來不出門,坐在家裡沒事;今天出了一天的門,朋友也來了,請吃酒的條子也到了,求題詩的也到了,南京信也來了。 」我一面擦身,一面說道:「別的都不相干,先給南京信我看。 」德泉取了出來,我拆開一看,是繼之的信,叫我把買定的東西,先托妥人帶去,且莫回南京,先同德泉到蘇州去辦一件事,那件事只問德泉便知云云。 我便問德泉。 德泉道:「他也有信給我,說要到蘇州開一家坐莊,接應這裡的貨物。 」我道:「到蘇州走一次倒好,只是沒有妥人送東西去。 並且那個如意匣子,不知幾時做得好?」德泉道:「匣子今天早起送來了,妥人也有,你只寫封回信,我包你辦妥。 」說罷,又遞了一張條子給我,卻是唐玉生的,今天晚上請在薈芳裡花多福家吃酒,又請題他的那《嘯廬吟詩圖》。 我笑道:「一之為甚,其可再乎?」德泉道:「豈但是再,方纔小雲、佚廬都來過,佚廬說明天請你呢。 上海的吃花酒,只要三天吃過,以後便無了無休的了。 」我道:「這個了不得,我們明天就動身罷,且避了這個風頭再說。 」德泉笑道:「你不去,他又不來捉你,何必要避呢。 你才說今天亂鑽,是鑽甚麼來?」我道:「所有虹口那些甚麼青雲裡、靖遠街都叫我走到了,可不是亂鑽。 」德泉道:「果然你走到那些地方做甚麼?」我就把今天所辦的事,告訴了他一遍。 德泉也十分嘆息。 我到房裡去,只見桌上擺了一部大冊子,走近去一看,卻是唐玉生的《嘯廬吟詩圖》。 翻開來看,第一張是小照,佈景的是書畫琴棋之類;以後便是各家的題詠,全是一班上海名士。 我無心細看,便放過一邊。 想起他那以吟詩命圖,殊覺可笑。 這四個字的字面,本來很雅的,不知怎麼叫他搬弄壞了,卻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哪裡有心去和他題。 今日走的路多,有點倦了,便躺在醉翁椅上憩息,不覺天氣晚將下來。 方纔吃過夜飯,玉生早送請客條子來。 德泉向來人道:「都出去了,不在家,回來就來。 」我忙道:「這樣說累他等,不好,等我回他。 」遂取過紙筆,揮了個條子,只說昨天過醉了,今天發了病,不能來。 德泉道:「也代我寫上一筆。 」我道:「你也不去麼?」德泉點頭。 我道:「不能說兩個都有病呀,怎麼說呢?」想了一想,只寫着說德泉忙着收拾行李貨物,明日一早往蘇州,也不得來。 寫好了交代來人。 過了一會,玉生親身來了,一定拉著要去。 我推說身子不好,不能去。 玉生道:「我進門就聽見你說笑了,身子何嘗不好,不過你不賞臉罷了。 我的臉你可以不賞,今日這個高會,你可不能不到。 」我問是甚麼高會。 玉生道:「今天請的全是詩人,這個會叫做竹湯餅會。 」我道:「奇了!甚麼叫做竹湯餅會?」玉生道:「五月十三是竹生日,到了六月十三,不是竹滿月了麼。 俗例小孩子滿月要請客,叫做湯餅宴;我們商量到了那天,代竹開湯餅宴,嫌那『宴』字太俗,所以改了個『會』字,這還不是個高會麼。 」我聽了几乎忍不住笑。 被他纏不過,只得跟着他走。 第6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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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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