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下了一陣雨,天氣風涼,我閒着沒事,便到謙益棧看伯父。 誰知他已經動身到蘇州去了。 又去看看小七叔,談了一回,出來到虹口源坊-,回看景翼,並弔乃弟之喪。 到得他寓所時,恰好他送靈柩到廣肇山莊去了,未曾回來,只有同居的一個王端甫在那裡,代他招呼。 這王端甫是個醫生。 我請問過姓氏之後,便同他閒談,問起希銓是甚麼病死的。 端甫只嘆一口氣,並不說是甚麼病。 我不免有點疑心,正要再問,端甫道:「聽景翼說起,同閣下是世交,不知交情可深厚?」我道:「這也無所謂深厚不深厚,總算兩代相識罷了。 」端甫道:「我也是和鴻甫相好。 近來鴻甫老的糊塗了,這黎氏的家運,也閙了個一敗塗地。 我們做朋友的,看著也沒奈何。 偏偏慕枚又先死了,這一家人只怕從此沒事的了。 」我道:「究竟希銓是甚麼病死的?」端甫嘆道:「哪裡是病死的,是吃生鴉片煙死的呀!」我驚道:「為著甚麼事?」端甫道:「竟是鴻甫寫了信來叫他死的。 」我更是大驚失色,問是甚麼緣故。 端甫道:「這也一言難盡。 鴻甫的那一位老姨太太,本是他夫人的陪嫁丫頭。 他弟兄三個,都是嫡出。 這位姨太太,也生過兩個兒子,卻養不住。 鴻甫夫人便把希銓指給他,所以這位姨太太十分愛惜希銓。 希銓又得了個癱瘓的病,總醫不好。 上前年就和他娶了個親。 這種癱子,有誰肯嫁他,只娶了人家一個粗丫頭。 去年那老姨太太不在了,把自己的幾口皮箱,都給了希銓。 這希銓也索作怪,娶了親來,並不曾圓房,卻同一個朋友同起同臥。 這個朋友是一個下等人,也不知他姓甚麼,只知道名字叫阿良。 家裡人都說希銓和那阿良,有甚曖昧的事。 希銓又本來生一張白臉,柔聲下氣,就和女人一般的,也怪不得人家疑心。 然而這總是房幃瑣事,我們旁邊人卻不敢亂說。 這一位景翼先生,他近來賦閒得無聊極了,手邊沒有錢化,便向希銓借東西當。 希銓卻是一毛不拔的,因此弟兄們閙不對了。 景翼便把阿良那節事寫信給鴻甫,信裡面總是加了些油鹽醬醋。 鴻甫得了信,便寫了信回來,叫希銓快死;又另外給景翼信,叫他逼着兄弟自盡。 我做同居的,也不知勸了多少。 誰知這位景翼,竟是別有肺腸的,他的眼睛只看著老姨太太的幾口皮箱,哪裡還有甚麼兄弟,竟然親自去買了鴉片煙來,立逼着希銓吃了。 一頭嚥了氣,他便去開那皮箱,誰知竟是幾口空箱子,裡面塞滿了許多字紙、磚頭、瓦石,這才大失所望。 大家又說是希銓在時,都給了阿良了。 然而這個卻又毫無憑據的,不好去討。 只好啞子吃黃連,自家心裡苦罷了。 」我聽了一番話,也不覺為之長嘆。 一會兒,景翼回來了,彼此周旋了一番,我便告辭回去。 過了兩天,王端甫忽然氣沖沖的走來,對我說道:「景翼這東西,真是個畜生!豈有此理!」我忙問甚麼事。 端甫道:「希銓才死了有多少天,他居然把他的弟婦賣了!」我道:「這還了得!賣到了甚麼地方去了?」端甫道:「賣到妓院裡去了!」我不覺頓足道:「可曾成交?」端甫道:「今天早起,人已經送去了。 成交不成交,還沒知道。 」我道:「總要設法止住他才好。 」端甫道:「我也為了這個,來和你商量。 我今天打聽了一早起,知道他賣在虹口廣東妓院裡面。 我想不必和景翼那廝說話,我們只到妓院裡,和他把人要回來再講。 所以特地來約同你去,因為你懂得廣東話。 」原來端甫是孟河人,不會說廣東話。 我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懂廣東話呢?」端甫道:「你前兩天和景翼說的,不是廣東話麼。 」我道:「只怕他成了交,就是懂話也不中用。 」端甫道:「所以要趕着辦,遲了就怕誤事。 」我道:「把人要了出來,作何安置呢?也要預先籌畫好了呀。 」端甫道:「且要了出來再說。 嫁總是要嫁的,他還沒有圓過房,並且一無依靠的,又有了景翼那種大伯子,哪裡能叫人家守呢。 」我道:「此刻天氣不早了,你就在這裡吃了晚飯,我同你去走走罷。 左右救出這個女子來,總是一件好事。 」端甫答應了。 飯後便叫了兩輛東洋車,同到虹口去。 那一條巷子叫同順裡。 走了進去,只見兩邊的人家,都是烏里八糟的。 走到一家門前,端甫帶著我進去,一直上到樓上。 這一間樓面,便隔做了兩間。 樓梯口上,掛了一盞洋鐵洋油燈,黑暗異常。 入到房裡,只見安設着一張板床,高高的掛了一頂洋布帳子。 床前擺了一張杉木抽屜桌子,靠窗口一張杉木八仙桌,桌上放著一盞沒有磁罩的洋燈,那玻璃燈筒兒,已是熏得漆黑焦黃的了。 還有一個大瓦鉢,滿滿的盛着一鉢切碎的西瓜皮,七橫入豎的放著幾雙毛竹筷子。 我頭一次到這等地方,不覺暗暗稱奇,只得將就坐下。 便有兩上女子上來招呼,一般的都是生就一張黃面,穿了一套拷綢衫褲,腳下沒有穿襪,拖了一雙皮鞋,一個眼皮上還長了一個大疤,都前來問貴姓。 我道:「我們不是來打茶圍的,要來問你們一句話,你去把你們鴇母叫了上來。 」那一個便去了。 我便問端甫,可認得希銓的妻子。 端甫道:「我同他同居,怎麼不認得。 」 一會兒,那鴇婦上來了。 我問他道:「聽說你這裡新來一個姑娘,為甚麼不見?」鴇婦臉上現了錯愕之色,回眼望一望端甫,又望着我道:「沒有呀。 」說話時,那兩個妓女,又在那裡交頭接耳。 我冷笑道:「今天姓黎的送來一個人,還沒有麼?」鴇婦道:「委實沒有。 我家現在只有這兩個。 」我道:「這姓黎的所賣的人,是他自己的弟婦,如果送到這裡,你好好的實說,交了出來,我們不難為你。 如果已經成交,我們還可以代你追回身價。 你倘是買了不交出來,你可小心點!」鴇婦慌忙道:「沒有,沒有!你老爺吩咐過,如果他送來我這裡,也斷不敢買了。 」我把這番問答,告訴了端甫。 端甫道:「我懂得。 我打聽得明明白白的,怎麼說沒有!」我對鴇婦道:「我們是打聽明白了來的,你如果不交出人來,我們先要在這裡搜一搜。 」鴇婦笑道:「兩位要搜,只管搜就是。 難道我有這麼大的膽,敢藏過一個人。 我老實說了罷,人是送來看過的,因為身價不曾講成。 我不知道這裡面還有別樣葛藤,幸得兩位今夜來,不然,等買成了才曉得,那就受累了。 」我道:「他明明帶到你這裡來的,怎麼不在這裡?你這句話有點靠不住。 」鴇婦道:「或者他又帶到別處去看,也難說的。 吃這個門戶飯的,不止我這一家。 」我聽了,又告訴了端甫,只得罷休。 當下又交代了幾句萬不可買的話,方纔出來,與端甫分手。 約定明日早上,我去看他,順便覷景翼動靜,然後分投回去。 第5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第5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