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繼之,繼之道:「你又趕來做甚麼?」我說道:「恭喜發財呢!」說罷,取出那封信,連票子一併遞給繼之。 繼之看了道:「這是甚麼話!兄弟,你有給他回信沒有?」我說:「因為不好寫回信,所以才親自送來,討個主意。 」遂將上項事說了一遍。 繼之聽了,也沒有話說。 歇了一會,只見家人來回話,說道:「鐘大人來拜會,小的擋駕也擋不及。 他先下了轎,說有要緊話同老爺說。 小的回說,老爺沒有出來,他說可以等一等。 小的只得引到花廳裡坐下,來回老爺的話。 」繼之道:「招呼煙茶去。 交代今日午飯開到這書房裡來。 開飯時,請鐘大人到帳房裡便飯。 知照帳房師爺,只說我沒有來。 」那家人答應着,退了出去。 我問道:「大哥還不會他麼?」繼之道:「就是會他,也得要好好的等一會兒;不然,他來了,我也到了,哪裡有這等巧事,豈不要犯他的疑心。 」於是我兩個人,又談些別事。 繼之又檢出幾封信來交給我,叫我寫回信。 過了一會,開上飯來,我兩人對坐吃過了,繼之方纔洗了臉,換上衣服,出去會那鐘雷溪。 我便跟了出去,閃在屏風後面去看他。 只見繼之見了雷溪,先說失迎的話,然後讓坐,坐定了,雷溪問道:「今天早起,有一封信送到公館裡去的,不知收到了沒有?」繼之道:「送來了,收到了。 但是……」繼之這句話並未說完,雷溪道:「不知籤押房可空着?我們可到裡面談談。 」繼之道:「甚好,甚好。 」說著,一同站起來,讓前讓後的往裏邊去。 我連忙閃開,繞到書房後面的一條夾-裡。 這夾-裡有一個窗戶,就是籤押房的窗戶。 我又站到那裡去張望。 好奇怪呀!你道為甚麼,原來我在窗縫上一張,見他兩個人,正在那裡對跪着行禮呢! 我又側着耳朵去聽他。 只聽見雷溪道:「兄弟這件事,實在是冤枉,不知哪裡來的對頭,同我頑這個把戲。 其實從前舍弟在上海開過一家土行,臨了時虧了本,欠了莊上萬把銀子是有的,哪裡有這麼多,又拉到兄弟身上。 」繼之道:「這個很可以遞個親供,分辯明白,事情的是非黑白,是有一定的,哪裡好憑空捏造。 」雷溪道:「可不是嗎!然而總得要一個人,在制軍那裡說句把話,所以奉求老哥,代兄弟在方伯跟前,伸訴伸訴,求方伯好歹代我說句好話,這事就容易辦了。 」繼之道:「這件事,大人很可以自己去說,卑職怕說不上去。 」雷溪道:「老哥萬不可這麼稱呼,我們一向相好。 不然,兄弟送一份帖子過來,我們換了帖就是兄弟,何必客氣!」繼之道:「這個萬不敢當!卑職——」雷溪搶着說道:「又來了!縱使我仰攀不上換個帖兒,也不可這麼稱呼。 」繼之道:「藩台那裡,若是自己去求個把差使,許還說得上;然而卑職——」雷溪又搶着道:「噯!老哥,你這是何苦奚落我呢!」繼之道:「這是名分應該這樣。 」雷溪道:「我們今天談知己話,名分兩個字,且擱過一邊。 」繼之道:「這是斷不敢放肆的!」雷溪道:「這又何必呢!我們且談正話罷。 」繼之道:「就是自己求差使,卑職也不曾自己去求過,向來都是承他的情,想起來就下個札子。 何況給別人說話,怎麼好冒冒昧昧的去碰釘子?」雷溪道:「當面不好說,或者托托旁人,衙門裡的老夫子,老哥總有相好的,請他們從中周旋周旋。 方纔送來的一千兩銀子,就請先拿去打點打點。 老哥這邊,另外再酬謝。 」繼之道;「裡面的老夫子,卑職一個也不認得。 這件事,實在不能儘力,只好方命的了。 這一千銀子的票子,請大人帶回去,另外想法子罷,不要誤了事。 」雷溪道:「藩台同老哥的交情,是大家都曉得的。 老哥肯當面去說,我看一定說得上去。 」繼之道:「這個卑職一定不敢去碰這釘子!論名分,他是上司;論交情,他是同先君相好,又是父執。 萬一他擺出老長輩的面目來,教訓幾句,那就無味得很了。 」雷溪道:「這個斷不至此,不過老哥不肯賞臉罷了。 但是兄弟想來,除了老哥,沒有第二個肯做的,所以才冒昧奉求。 」繼之道:「人多着呢,不要說同藩台相好的,就同制軍相好的人也不少。 」雷溪道:「人呢,不錯是多着。 但是誰有這等熱心,肯鑒我的冤枉。 這件事,兄弟情願拿出一萬、八千來料理,只要求老哥肯同我經手。 」繼之道:「這個——」說到這裡,便不說了。 歇了一歇,又道:「這票子還是請大人收回去,另外想法子。 卑職這裡能儘力的,沒有不儘力。 只是這件事力與心違,也是沒法。 」雷溪道:「老哥一定不肯賞臉,兄弟也無可奈何,只好聽憑制軍的發落了。 」說罷,就告辭。 我聽完了一番話,知道他走了,方纔繞出來,仍舊到書房裡去。 繼之已經送客回進來了。 一面脫衣服,一面對我說道:「你這個人好沒正經!怎麼就躲在窗戶外頭,聽人家說話?」我道:「這裡面看得見麼,怎麼知道是我?」繼之道:「面目雖是看不見,一個黑影子是看見的,除了你還有誰!」我問道:「你們為甚麼在花廳上不行禮,卻跑到書房裡行禮起來呢?」繼之道:「我哪裡知道他!他跨進了門閬兒,就爬在地下磕頭。 」我道:「大哥這般回絶了他,他的功名只怕還不保呢。 」繼之道:「如果辦得好,只作為欠債辦法,不過還了錢就沒事了;但是原告呈子上是告他棍騙呢。 這件事看著罷了。 」我道:「他不說是他兄弟的事麼?還說只有萬把銀子呢。 」繼之道:「可不是嗎。 這種飾詞,不知要哄哪個。 他還說這件事肯拿出一萬、八千來斡旋,我當時就想駁他,後來想犯不着,所以頓住了口。 」我道:「怎麼駁他呢?」繼之道:「他說是他兄弟的事,不過萬把銀子,這會又肯拿出一萬、八千來斡旋這件事。 有了一萬或八千,我想萬把銀子的老債,差不多也可以將就了結的了,又何必另外斡旋呢?」 正在說話間,忽家人來報說:「老太太到了,在船上還沒有起岸。 」繼之忙叫備轎子,親自去接。 又叫我先回公館裡去知照,我就先回去了。 到了下午,繼之陪着他老太太來了。 繼之夫人迎出去,我也上前見禮。 這位老太太,是我從小見過的。 當下見過禮之後,那老太太道:「幾年不看見,你也長得這麼高大了!你今年幾歲呀?」我道:「十六歲了。 」老太太道:「大哥往常總說你聰明得很,將來不可限量的,因此我也時常記掛着你。 自從你大哥進京之後,你總沒有到我家去。 你進了學沒有呀?」我說:「沒有,我的工夫還夠不上呢。 況且這件事,我看得很淡,這也是各人的脾氣。 」老太太道:「你雖然看得淡,可知你母親並不看得淡呢。 這回你帶了信回去,我才知道你老太爺過了。 怎麼那時候不給我們一個訃聞?這會我回信也給你帶來了,回來行李到了,我檢出來給你。 」我謝過了,仍到書房裡去,寫了幾封繼之的應酬信。 第1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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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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