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 」傍晚著書完畢,發現頭上白髮忽然象霜似的落下一絲,感到很震驚,不禁感慨萬千。 「著書」大約就是寫詩。 據前人記載,李賀每天都要騎着毛驢外出遊覽,遇有所得,便寫在紙上,投入身邊錦囊中。 晚上在燈下取出,「研墨迭紙足成之,非大醉及弔喪日率如此。 」(李商隱《李長吉小傳》)可見他是個非常勤奮的詩人。 當然,他成天苦吟,主要是為了排遣沉淪不遇的苦悶。 他未老先衰、兩鬢染霜的原因就在於此。 三、四句寫自己看到白髮以後的反應。 儘管表面顯得很輕鬆,卻掩藏不了內心深沉的痛苦:「鏡中聊自笑,詎是南山期?」──端詳着鏡中早衰的容顏,不禁暗自發笑:象我這樣終日愁苦,年紀輕輕就生了白髮,那會有南山之壽哩!顯然,詩人這時已由「早衰」想到「早死」,流露出悲觀絶望的情緒。 他的笑,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苦笑而已。 後四句寫鄉居時的貧苦生活:頭上不戴帽子,也不裹「幅巾」,任憑風吹日曬;身上穿著用苦蘗(bò;)染的黃衣,與鄉野之人無異。 「苦蘗」通稱「黃蘗」,詩人不用「黃」字,而用「苦」字,暗示通身皆苦,苦不堪言。 它寫衣着,兼寫生活和心情,熔敘事、狀物、言情諸種表現手法于一爐,使客觀和主觀和諧地統一起來,做到示之以物,同時動之以情。 寫到極苦處,忽然宕開一筆,故意自寬自解:「不見清溪魚,飲水得相宜?」──那些生活在清溪裡的魚兒,除了水,什麼可吃的東西也沒有,可它們還是怡然自得,盡情嬉戲。 同魚兒相比,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這裡形式上是轉折,意義上是發展、深化,詩人表現出的超然態度,有力地烘託了他的悲苦情懷。 相反而實相成的哲理,用在詩歌創作上,產生一種異於尋常的表現力。 (朱世英) 雁門太守行 雁門太守行 李賀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嚮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雁門太守行」系樂府舊題。 李賀生活的時代藩鎮叛亂此伏彼起,發生過重大的戰爭。 如史載,元和四年(809),王承宗的叛軍攻打易州和定州,愛國將領李光顏曾率兵馳救。 元和九年,他身先士卒,突出、衝擊吳元濟叛軍的包圍,殺得敵人人仰馬翻,狼狽逃竄。 從有關《雁門太守行》這首詩的一些傳說和材料記載推測,可能是寫平定藩鎮叛亂的戰爭。 詩共八句,前四句寫日落前的情景。 首句既是寫景,也是寫事,成功地渲染了敵軍兵臨城下的緊張氣氛和危急形勢。 「黑雲壓城城欲摧」,一個「壓」字,把敵軍人馬眾多,來勢兇猛,以及交戰雙方力量懸殊、守軍將士處境艱難等等,淋漓盡致地揭示出來。 次句寫城內的守軍,以與城外的敵軍相對比,忽然,風雲變幻,一縷日光從雲縫裡透射下來,映照在守城將士的甲衣上,只見金光閃閃,耀人眼目。 此刻他們正披堅執鋭,嚴陣以待。 這裡借日光來顯示守軍的陣營和士氣,情景相生,奇妙無比。 據說王安石曾批評這句說:「方黑雲壓城,豈有嚮日之甲光?」楊慎聲稱自己確乎見到此類景象,指責王安石說:「宋老頭巾不知詩。 」(《升庵詩話》)其實藝術的真實和生活的真實不能等同起來,敵軍圍城,未必有黑雲出現;守軍列陣,也未必就有日光前來映照助威,詩中的黑雲和日光,是詩人用來造境造意的手段。 三、四句分別從聽覺和視覺兩方麵舖寫陰寒慘切的戰地氣氛。 時值深秋,萬木搖落,在一片死寂之中,那角聲嗚嗚咽咽地鳴響起來。 顯然,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正在進行。 「角聲滿地」,勾畫出戰爭的規模。 敵軍依仗人多勢眾,鼓噪而前,步步緊逼。 守軍並不因勢孤力弱而怯陣,在號角聲的鼓舞下,他們士氣高昂,奮力反擊。 戰鬥從白晝持續到黃昏。 詩人沒有直接描寫車轂交錯、短兵相接的激烈場面,只對雙方收兵後戰場上的景象作了粗略的然而極富表現力的點染:鏖戰從白天進行到夜晚,晚霞映照着戰場,那大塊大塊的胭脂般鮮紅的血跡,透過夜霧凝結在大地上呈現出一片紫色。 這種黯然凝重的氛圍,襯托出戰地的悲壯場面,暗示攻守雙方都有大量傷亡,守城將士依然處于不利的地位,為下面寫友軍的援救作了必要的鋪墊。 後四句寫馳援部隊的活動。 「半卷紅旗臨易水」,「半卷」二字含義極為豐富。 黑夜行軍,偃旗息鼓,為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臨易水」既表明交戰的地點,又暗示將士們具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那樣一種壯懷激烈的豪情。 接着描寫苦戰的場面:馳援部隊一迫近敵軍的營壘,便擊鼓助威,投入戰鬥。 無奈夜寒霜重,連戰鼓也擂不響。 面對重重困難,將士們毫不氣餒。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黃金台是戰國時燕昭王在易水東南修築的,傳說他曾把大量黃金放在台上,表示不惜以重金招攬天下士。 詩人引用這個故事,寫出將士們報效朝廷的決心。 一般說來,寫悲壯慘烈的戰鬥場面不宜使用表現穠艷色彩的詞語,而李賀這首詩几乎句句都有鮮明的色彩,其中如金色、胭脂色和紫紅色,非但鮮明,而且穠艷,它們和黑色、秋色、玉白色等等交織在一起,構成色彩斑斕的畫面。 詩人就象一個高明的畫家,特別善於着色,以色示物,以色感人,不只勾勒輪廓而已。 他寫詩,絶少運用白描手法,總是借助想象給事物塗上各種各樣新奇濃重的色彩,有效地顯示了它們的多層次性。 有時為了使畫面變得更加鮮明,他還把一些性質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事物揉合在一起,讓它們並行錯出,形成強烈的對比。 例如用壓城的黑雲暗喻敵軍氣焰囂張,借嚮日之甲光顯示守城將士雄姿英發,兩相比照,色彩鮮明,愛憎分明。 李賀的詩篇不只奇詭,亦且妥帖。 奇詭而又妥帖,是他詩歌創作的基本特色。 這首詩,用穠艷斑駁的色彩描繪悲壯慘烈的戰鬥場面,可算是奇詭的了;而這種色彩斑斕的奇異畫面卻準確地表現了特定時間、特定地點的邊塞風光和瞬息變幻的戰爭風雲,又顯得很妥帖。 惟其奇詭,愈覺新穎;惟其妥貼,則倍感真切;奇詭而又妥帖,從而構成渾融蘊藉富有情思的意境。 這是李賀創作詩歌的絶招,他的可貴之處,也是他的難學之處。 (朱世英) 蘇小小墓 蘇小小墓 李賀 幽蘭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珮。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李賀的「鬼」詩,總共只有十來首,不到他全部作品的二十分之一。 然而「鬼」字卻與他結下了不解之緣,被人目為「鬼才」、「鬼仙」。 這些詩表現了什麼樣的思想感情,應當怎樣評價,也成了一樁從古至今莫衷一是的筆墨公案。 其實,李賀是通過寫「鬼」來寫人,寫現實生活中人的感情。 這些「鬼」,「雖為異類,情亦猶人」,絶不是那些讓人談而色變的惡物。 《蘇小小墓》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 第5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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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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