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門深不見,浦樹遠含滋。 相送情無限,沾襟比散絲。 這是一首送別詩。 李曹,一作李冑,又作李渭,其人,其事,以及他與韋應物的關係,似已無考;從此詩看,想必兩人的交誼頗深。 詩中的「楚江」、「建業」,是送別之地。 長江自三峽以下至濡須口(在今安徽省境內),古屬楚地,所以叫楚江。 建業,原名秣陵,三國時吳主孫權遷都于此,改稱建業,舊城在今南京市南。 雖是送別,卻重在寫景,全詩緊扣「暮雨」和「送」字着墨。 首聯「楚江微雨裡,建業暮鐘時」,起句點「雨」,次句點「暮」,直切詩題中的「暮雨」二字。 「暮鐘時」,即傍晚時分,當時佛寺中早晚都以鐘鼓報時,所謂「暮鼓晨鐘」。 以楚江點「雨」,表明詩人正佇立江邊,這就暗切了題中的「送」字。 「微雨裡」的「裡」字,既顯示了雨絲纏身之狀,又描繪了一個細雨籠罩的壓抑場面。 這樣,後面的帆重、鳥遲這類現象始可出現。 這一聯,淡淡幾筆,便把詩人臨江送別的形象勾勒了出來,同時,為二、三聯畫面的出現,塗上一層灰暗的底色。 下面詩人繼續描摹江上景色:「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 海門深不見,浦樹遠含滋。 」 細雨濕帆,帆濕而重;飛鳥入雨,振翅不速。 雖是寫景,但「遲」、「重」二字用意精深。 下面的「深」和「遠」又着意渲染了一種迷蒙暗淡的景色。 四句詩,形成了一幅富有情意的畫面。 從景物狀態看,有動,有靜;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帆來鳥去為動,但帆重猶不能進,鳥遲似不振翅,這又顯出相對的靜來;海門、浦樹為靜,但海門似有波濤奔流,浦樹可見水霧繚繞,這又顯出相對的動來。 從畫面設置看,帆行江上,鳥飛空中,顯其廣闊;海門深,浦樹遠,顯其邃邈。 整個畫面富有立體感,而且無不籠罩在煙雨薄暮之中,無不染上離愁別緒。 景的設置,總是以情為轉移的,所謂「情哀則景哀,情樂則景樂」(吳喬《圍爐詩話》)。 詩人總是選取對自己有獨特感受的景物入詩。 在這首詩裡,那冥冥暮色,霏霏煙雨,固然是詩人着力渲染的,以求與自己沉重的心境相吻合,就是那些用來襯托暮雨的景物,也無不寄寓着詩人的匠心,掛牽着詩人的情思。 海門是長江的入海處。 南京臨江不臨海,離海門有遙遙之距,海門「不見」,自不待言,何故以此入詩?此處並非實指,而是暗示李曹的東去,就視覺範圍而言,即指東邊很遠的江面,那裡似有孤舟漂泊,所以詩人極目而視,神縈魂牽。 然而人去帆遠,暮色蒼蒼,目不能及;但見江岸之樹,棲身于雨幕之中,不乏空寂之意。 無疑這海門、浦樹蘊含著詩人悵惘淒戚的感情。 詩中不寫離舟而寫來帆,也自有一番用意。 李白的名句「孤帆遠影碧空盡」是以離帆入詩的,寫出了行人遠去的過程,表達了詩人戀戀不捨的感情。 此詩只寫來帆,則暗示離舟已從視線中消失,而詩人仍久留不歸,同時又以來帆的形象來襯托去帆的形象,而對來帆的關注,也就是對去帆的遙念。 其間的離情別緒似更含蓄深沉。 而那羽濕行遲的去鳥,不也是遠去行人的寫照嗎? 經過鋪寫渲染煙雨、暮色、重帆、遲鳥、海門、浦樹,連同詩人的情懷,交織起來,形成了濃重的陰沉壓抑的氛圍。 置身其間的詩人,情動于衷,不能自已。 猛然,那令人腸斷的鐘聲傳入耳鼓,撞擊心弦。 此時,詩人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不禁潸然淚下,離愁別緒噴湧而出:「相送情無限,沾襟比散絲。 」隨着情感的迸發,尾聯一改含蓄之風,直抒胸臆;又在結句用一個「比」字,把別淚和散絲交融在一起。 「散絲」,即雨絲,晉張協《雜詩》有「密雨如散絲」句。 這一結,使得情和景「妙合無垠」,「互藏其宅」(王夫之《薑齋詩話》),既增強了情的形象性,又進一步加深了景的感情然彩。 從結構上說,以「微雨」起,用「散絲」結,前後呼應;全詩四聯,一脈貫通,渾然一體。 (周錫炎) 長安遇馮著 長安遇馮著 韋應物 客從東方來,衣上灞陵雨。 問客何為來?采山因買斧。 冥冥花正開,颺颺燕新乳。 昨別今已春,鬢絲生幾縷? 馮著是韋應物的朋友,其事失傳,今存詩四首。 韋應物贈馮著詩,也存四首。 據韋詩所寫,馮著是一位有才有德而失志不遇的名士。 他先在家鄉隱居,清貧守真,後來到長安謀仕,頗擅文名,但仕途失意。 約在大曆四年(769)應徵赴幕到廣州。 十年過去,仍未獲官職。 後又來到長安。 韋應物對這樣一位朋友是深為同情的。 韋應物于大曆四年至十三年在長安,而馮著在大曆四年離長安赴廣州,約在大曆十二年再到長安。 這詩可能作於大曆四年或十二年。 詩中以親切而略含詼諧的筆調,對失意沉淪的馮著深表理解、同情、體貼和慰勉。 它寫得清新活潑,含蓄風趣,逗人喜愛。 劉辰翁評此詩曰:「不能詩者,亦知是好。 」確乎如此。 開頭兩句中,「客」即指馮著。 灞陵,長安東郊山區,但這裡並非實指,而是用事作比。 漢代霸陵山是長安附近著名隱逸地。 東漢逸士梁鴻曾隱于此,賣藥的韓康也曾隱遁于此。 本詩一二句主要是說馮著剛從長安以東的地方來,還是一派名士兼隱士的風度。 接着,詩人自為問答,料想馮著來長安的目的和境遇。 「采山」是成語。 左思《吳都賦》:「煮海為鹽,采山鑄錢。 」謂入山采銅以鑄錢。 「買斧」化用《易經。 旅卦》:「旅于處,得其資斧,我心不快。 」意謂旅居此處作客,但不獲平坦之地,尚須用斧斫除荊棘,故心中不快。 「采山」句是俏皮話,打趣語,大意是說馮著來長安是為采銅鑄錢以謀發財的,但只得到一片荊棘,還得買斧斫除。 其寓意即謂謀仕不遇,心中不快。 詩人自為問答,詼諧打趣,顯然是為了以輕快的情緒沖淡友人的不快,所以下文便轉入慰勉,勸導馮著對前途要有信心。 但是這層意思是巧妙地通過描寫眼前的春景來表現的。 「冥冥花正開,颺颺燕新乳」。 「冥冥」是形容造化默默無語的情態,「颺颺」是形容鳥兒飛行的歡快。 這兩句大意是說,造化無語而繁花正在開放,燕子飛得那麼歡快,因為它們剛哺育了雛燕。 不難理解,詩人選擇這樣的形象,正是為了意味深長地勸導馮著不要為暫時失意而不快不平,勉勵他相信大自然造化萬物是公正不欺的,前輩關切愛護後代的感情是天然存在的,要相信自己正如春花般煥發才華,會有人來並切愛護的。 所以末二句,詩人以十分理解和同情的態度,滿含笑意地體貼馮著說:你看,我們好象昨日才分別,如今已經是春天了,你的鬢髮並沒有白幾縷,還不算老呀!這「今已春」正是承上二句而來的,末句則以反問勉勵友人,盛年未逾,大有可為。 第10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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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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