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梨子,」他稍微沉默了一會又說起來,「要在地窖裡放上一段時問,所謂真正的味道才出得來;我的亡妻看來也是屬於這一類的造物吧。 只有到現在我才為她說句完全公道的話。 只有到現在,比如說,我回想起結婚之前與她一起度過的那些黃昏,不僅不會引起我絲毫的痛苦,相反,會使我感動得几乎掉淚。 她們的家境不算富裕;她們的房子也舊得很,是木結構的,但很舒適,它是建築在一座山上,坐落在荒蕪了的花園和雜草叢生的院子之間。 山下有一條河,透過茂密的樹葉,可隱約看見河水。 一個大涼台從房子通向花園,涼台前有一橢圓形花壇,開滿了薔薇,艷麗奪目。 花壇的兩端各有兩棵金合歡,已故的主人在它們還稚嫩的時候就將其盤成螺旋狀。 稍遠處,在無人照管的野生馬林果樹叢裡有一個亭子,亭子裏邊已精心裝飾過了,可外部已經破舊不堪,瞧起來都感到可怕。 涼台上有一扇玻璃門通往客廳;客廳裡好奇的人可以看到的是:各個屋角都砌有磁磚爐子,右面有一架寒酸的鋼琴,上邊堆放著手抄的樂譜;一張長沙發,罩着帶白色花紋的褪了色的淺藍色花緞;一張圓桌;兩個擺着葉卡捷琳娜時代的瓷器玩具和琉璃球玩具的陳列架;牆上掛有一幅著名的肖像畫,畫着一個淺黃髮少女,胸前抱著一隻鴿子,舉目仰望;桌上擺有一個插着鮮薔薇花的花瓶……您看,我描述得多麼細緻。 我的愛情的整個悲喜劇就是耷這個客廳裡,在這個涼台上演出的。 這位上校夫人是個厲害的婆娘,說話時喉頭老發出凶狠的嘶啞聲,顯得蠻橫,愛挑眼;兩個女兒中有一個叫薇拉,跟普通的縣城小姐沒什麼不一樣,另一個叫索菲婭,我愛上的就是索菲婭。 姐妹倆另有一個房間,那是她們的共同臥室,室內有兩張單人木床,有淡黃色的紀念冊,有木犀草,有用鉛筆畫得很差的男女朋友的肖像畫(其中一位先生顯得神采奕奕,很引人注目,其簽名更顯剛勁有力,他年輕時曾被寄以厚望,可到頭來跟我們大家一樣——一事無成),有歌德和席勒的胸像、德文書、乾枯了的花冠以及其他一些紀念品。 而這個房I」1我很少進去,也不喜歡進去,因為在那裡我不知為什麼感到悶氣。 而且,真是奇怪!當我背對索菲婭坐的時候,或者,當我在涼台上,特別是在黃昏時分,想著或者幻想著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可愛極了。 這時候我望着晚霞,望着樹木,望着那些已經發暗,但在玫瑰色天空下仍顯得截然分明的一片片小綠葉;在客廳裡,在鋼琴旁,坐著索菲婭,她在不停地彈着她所喜愛的貝多芬作品中一個充滿熱情沉思的樂句;那一副凶相的老太婆坐在沙發上泰然地打着呼嚕;在灑滿夕陽紅光的餐室裡,薇拉正忙着煮茶;茶炊奇妙地噝噝響着,好像有什麼高興事兒;掰脆餅時發出的歡快的斷裂聲,勺子碰着茶杯叮噹作響;金絲雀拚死勁地啼叫了一整天,忽然靜了下來,只是偶爾又啾啾地叫幾聲,彷彿要問什麼;清澈而輕柔的雲層裡有時掉下稀稀的雨點……我坐著,坐著,聽著,聽著,瞧著,我的心漸漸開朗了,似乎又覺得我是愛她的。 就是在這樣的黃昏氣氛的影響下,我有一次向老太婆請求娶她的女兒,大約過了兩個月,我就結婚了。 我似乎覺得我是愛她的……而且現在總該知道了,但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不愛索菲婭。 她是一個善良、聰明、寡言少語的人.她有顆暖人的心;然而天知道因為什麼,是不是因為長期住在鄉下,或者有別的什麼原因,在她的心底(假如有心底的話)隱伏着創傷,或者不如說,有傷口在淌血,這種傷口是無藥可治的,無論她或者我都不知道這種傷叫什麼。 當然,我是在婚後才猜想到這種創傷的存在。 不管我怎樣盡心儘力去醫治它,全無濟於事!小時候我養過一隻黃雀,它有一次被貓抓住了;它被救了出來,給它治好了傷,可是我那可憐的黃雀再也沒有以前的生氣了;它鬱鬱不樂,提不起精神,也不唱歌了……後來,有一天夜裡,一隻大老鼠鑽進那開着的籠子,咬掉了它的頭,因此它終於徹底死去了。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貓也抓住過我的妻子,所以她也是鬱鬱不樂,提不起精神,像我那只不幸的黃雀一般。 有的時候她本人顯然也想振作起來,在新鮮空氣裡,在陽光下,在自由天地裡雀躍一番;她試了試,又蜷成一團了。 要知道她是愛我的,她曾好幾次對我說,她已知足了,無有它求——真見鬼!她那雙眼睛依然是那麼暗淡無光。 我想,她在過去是不是出過什麼事‧我經過調查,什麼也沒有發現。 唉,現在您來說說:如果是一個古怪獨特的人,可能會聳聳肩膀,嘆兩口氣,便照舊去過自己的日子;可是我不是一個古怪獨特的人,所以就想要懸樑自盡。 我妻子的骨髓裡已經浸透老處女的種種習慣,比如喜歡貝多芬樂曲、夜間漫步、木犀草、和朋友們書信往來、紀念冊等等,因此她對於任何其他生活方式,尤其對於家庭主婦的生活怎麼也習慣不了;可是對於一個已經出嫁的女子來說,整天沉在無名的煩惱裡,天天晚上唱着『你不要在黎明時喚醒她,』豈不可笑。 第10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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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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