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她極度慌亂。 她和卡堅卡都已穿好行裝,東西都已捆好,但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激動地搓着手,儘量不讓眼淚流出來,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坐一會兒,自己倒在椅子裡又站起來,用悅耳的高音調斷斷續續地抱怨着,上句不接下句地飛快說道:「我沒有過錯。 我也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可怎麼能現在走呢?天馬上要黑了。 夜裡我們在路上。 正好在你那片可怕的樹林裡。 我說得不對嗎?你怎麼吩咐我就怎麼辦,可我自己下不了決心。 有什麼東西阻止我走。 我心裡亂極了。 隨你的便吧。 我說得不對嗎?你怎麼默不作聲,一句話不說呢?我們糊塗了一上午,不知道把半天的工夫都浪費到什麼上去了。 這件事明天不會再發生,我們會謹慎小心一些,我說得不對嗎?要不咱們再留一夜?明天早點起,天一亮,六七點鐘的時候就動身。 你說呢?你生着爐子,在這兒多寫一個晚上,咱們在這兒再住一夜。 唉,這多麼難得,多麼神奇!你怎麼一句話也不回答呀?我又做錯了事,我是個多麼不幸的女人啊!」 「你又誇大其詞了。 到黃昏還早看呢。 天還很早。 隨你的便吧。 我們留下來好啦。 可你得平靜點。 你瞧你多激動。 是啊,打開行李,脫下皮襖。 你瞧,卡堅卡說她餓了。 咱們吃點東西。 你說得對,今天動身準備得太差,太突然。 可你千萬別激動,別哭。 我馬上生火。 最好還是趁着沒卸馬,雪橇就在門口,我到日瓦戈舊房子的倉庫裡去拉點劈柴,要不我們一根劈柴也沒有了。 你別哭。 我馬上就回來。 」 倉庫前面的雪地上有幾條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前幾次去和轉回頭的時候軋出的圓形雪橇痕跡。 門檻旁邊的雪被他前天拉劈柴時踩臟了。 早上佈滿天空的雲飄散了。 天空變得潔淨。 天又冷了起來。 從不同距離圍繞着這些地方的大園子一直伸展到倉庫跟前,似乎為了想看醫生的臉一眼,向他提醒什麼事。 今年的積雪很深,高出倉庫的門檻。 它的門振彷彿低了不少,倉庫就像歪斜了一樣。 屋檐下懸掛着一塊融雪凝聚而成的冰片,像一個碩大無朋的蘑菇,像一頂帽子似的頂在醫生腦袋上。 就在屋頂凸出的地方,像被一把利刃戳進雪裡,掛着一彎新月,沿著月牙的邊散髮出灰暗的黃光。 現在儘管是白天,非常明亮,但醫生卻有一種彷彿在很晚的時候置身于自己生命的黑暗密林中的感覺。 他的靈魂中就有這樣的黑暗,因此他感到悲傷。 預示着分離的新月,象徵著孤獨的新月,几乎掛在他的眼前,低垂到他的臉旁,向他泛着黃光。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累得站不住了。 他從倉庫裡往雪橇上扔劈柴,每次儘量抱少點,不像前幾次那樣。 就連戴着手套抱粘雪上凍的木塊,也凍得兩手疼痛。 活動加快了,但他並沒暖和過來。 他身體內部有什麼東西停頓了,扯斷了。 他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自己不幸的命運,祈禱上帝保護這位憂傷的、順從的、純樸的、美貌如畫的女人的生命。 而新月仍然懸掛在倉庫上,說發光又不那麼發光,說照耀又不那麼照耀。 馬突然轉向他們來的方向,揚起頭,嘶叫起來,開始時低聲而膽怯,後來竟高聲而自信了。 「它這是怎麼啦?」醫生想道。 「怎麼這麼興奮?絶不可能受到驚嚇。 馬受了驚嚇是不嘶叫的,真胡閙。 它不會傻得聞到狼的氣味就嘶叫起來給它們報信吧。 瞧它是多麼快活呀。 看來是預感到家了,想回家了。 等一下,馬上就動身。 」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又揀了不少碎木頭片和幾大塊從禪樹上撕下來的、像靴腰子似的捲起來的禪樹皮,把它們扔到碼好的雪橇上,準備回去當引火柴用。 他把劈柴用粗席包好,用繩子捆牢,跟在雪橇旁邊,把劈柴運往米庫利欽倉庫。 馬又嘶叫起來,回答從對面遠處傳來的明顯的馬嘶聲。 「這是誰的馬?」醫生哆咦了一下想道。 「我們以為瓦雷金諾空無一人。 原來我們想錯了。 」他萬萬沒想到這是他們的客人,馬嘶聲來自米庫利欽的莊園,他們住所的門前。 他趕着雪橇繞到米庫利欽莊園的雜物房,穿過遮住住宅的小山坡後面,從那兒看不見住宅前面的房子。 他不慌不忙地(他何必着急呢?)把劈柴扔進倉庫,卸下馬,把雪橇放在倉庫裡,然後把馬牽進旁邊冰冷的空馬廄,拴在有牆角的柱子上,那兒比較背風,又從倉庫裡抱出幾抱乾草,塞進傾斜的牲口槽裡。 他滿腹狐疑地走回家去。 台階旁邊停着一輛套好的雪橇。 這是一輛農民用的非常寬的雪橇,乘坐起來很舒服,上面套着一匹喂得很肥的小黑公馬。 一個他不認識的小伙子,穿著漂亮的緊腰長外衣,圍着馬轉來轉去,拍拍它的兩脅,看看馬蹄上的距毛。 馬的毛色光滑,膘肥體壯,同小伙子一樣。 屋裡有喧嘩聲。 他不想偷聽,也聽不見裡面說的是什麼。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由得放慢腳步,停住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他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聽出了科馬羅夫斯基、拉拉和卡堅卡的聲音。 他們大概在靠近門口的頭一間屋子裡。 科馬羅夫斯基正在同拉拉爭論,從她回答的聲音裡可以聽出;她很激動,哭了,一會兒激烈地反駁他,一會兒又贊同他的話。 根據某種不明確的跡象,尤里。 安德烈耶維奇聽出,科馬羅夫斯基此刻正在談論他,大概是說他是個不可靠的人(「腳踩兩隻船」——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這樣覺得),不知道誰對他更親近,家庭還是拉拉,拉拉不能信賴他,因為如果信任醫生,她就會兩頭落空,哪一個也得不到。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走進屋子。 第15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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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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