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當中什麼都幹過。 」她解釋道,發現醫生很驚訝,怎麼她手頭什麼都有。 「我當過理髮師,上次戰爭時當過護士,學會了理髮刮鬍子。 咱們先用剪刀把鬍子剪短,然後再刮。 」 「頭髮清理短點。 」 「我儘力而為吧。 這樣的知識分子卻裝成大老粗。 現在不按星期計算,而是十天一計算。 今天十七號,理髮店逢七休息。 您好像不知道似的。 」 「我是不知道。 我幹嗎要假裝呢?我已經說過我從遠處來,不是本地人。 」 「坐穩了,別動彈。 ~動彈就要割破。 這麼說您是從外地來的了?坐什麼車來的?」 「走着來的。 」 「走的是公路?」 「一半是公路,一半沿鐵路線。 多少列火車被雪埋住了!什麼樣的都有,豪華的啦,特快的啦,都有。 」 「剪完這一點就完了。 這兒再去一點,好啦。 為了辦家務事?」 「哪兒來的家務事!為了先前信用合作社聯盟的事。 我是外埠視察員。 派我到各地視察。 天曉得都到過什麼地方。 困在東西伯利亞了。 怎麼也回不來。 沒有火車呀。 只好徒步行走,別提多苦啦。 走了一個半月。 我見過的事講一輩子也講不完。 」 「也用不着講。 我教您長點心眼。 現在先等等。 給您鏡子。 把手從白罩單裡伸出來,接住它。 欣賞欣賞自己。 喂,怎麼樣?」 「我覺得剪得太少。 還可以剪短點。 」 「那樣就流不起頭來了。 我對您說,現在可什麼都別說。 現在最好對什麼都沉默。 像信用合作社、豪華火車被雪埋住、檢查員和監察員這些話,最好統統忘掉。 您說這些話要倒霉的!這不合時宜。 您最好說您是大夫或教師。 先把鬍子剪短,再刮乾淨。 咱們擦上肥皂,喀嗓喀呼一刮,年輕十年。 我去打開水,燒點水。 」 「這女人是誰呀?」她出去的時候醫生想。 「我有一種感覺,彷彿我們之間會有共同點似的。 我得弄清她是誰。 是否見過或者聽說過她。 也許她使我想起別人來。 可真見鬼,到底是誰呢?」 女裁縫回來了。 「咱們現在刮鬍子吧。 對啦,永遠也別多說話。 這是永恆的真理。 說話是白銀,沉默才是黃金呢。 什麼免費火車和信用合作社都別說。 頂好編造點什麼,比如大夫或教師。 把您見過的一切都擱在心裡。 這年頭您還想向誰炫耀?颳得疼不疼?」 「有點疼。 」 「剃鬚刀不快,我也知道。 忍一忍,親愛的。 不這樣不行。 長得太長了,發硬了,皮膚不習慣了。 是啊,這年頭見過的場面沒什麼可炫耀的。 人人都長心眼啦。 我們也吃了不少苦。 那幫土匪什麼沒幹過!搶劫、殺人、綁人、搜捕人。 比如,有個小暴君,伊斯蘭教徒,不喜歡一位中尉。 他讓士兵埋伏在克拉普利斯基住宅對面的樹林子裡,解除了他的武裝,把他押到拉茲維利耶去。 拉茲維利耶那時跟現在的省肅反委員會一樣,是執行死刑的地方。 您幹嗎搖頭呀?刮疼了?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 一點辦法也沒有。 需要一直刮到頭髮根,可頭髮硬得像豬鬃。 那種地方。 妻子歇斯底里大發作。 那個中尉的妻子。 科利亞!我的科利亞!直接找最高長官。 直接找最高長官不過說說罷了。 誰放她進去。 找人求情。 隔壁那條街上住着一個女人,她能見最高長官,替所有人說情。 只有一個人心腸慈善,富有同情心,別人都不能同他比。 他就是加利烏林將軍。 而到處都是私刑、殘暴和嫉妒的悲劇。 跟西班牙小說裡寫的一樣。 」 「她說的是拉拉。 」醫生猜想,但由於謹慎沒作聲,也沒詳細詢問。 「當她說『跟西班牙小說裡寫的一樣』的時候,又非常像一個人。 特別是她所說的這句不恰當的話。 」 「現在當然完全是另一碼事了。 不錯,現在偵查、審訊、槍決也多得到處都是。 但在觀念上完全不同。 首先,政權是新的。 他們剛剛執政,還沒入門。 其次,不論怎麼說,他們為的是老百姓,他們的力量也就在這兒。 算上我,我fIJ一共姐妹四個,都是勞動者。 我們自然傾向布爾什維克。 一個姐姐死了,她生前嫁給了政治犯。 她丈夫在當地一家工廠裡當管事的。 他們的兒子,我的外甥,是當地農民起義者的首領,可以說是個有名氣的人。 」 「原來如此!」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恍然大悟。 「這是利韋裡的姨媽,當地的笑柄,米庫利欽的小姨子,理髮師,裁縫,鐵路上的扳道員,赫赫有名的多面手。 可我還照樣不吭聲,別讓她認出我來。 」 「外甥從小就嚮往人民。 在父親那兒的時候,在工人當中長大。 您也許聽到過瓦雷金諾的工廠吧?哎呀,瞧咱們幹了什麼事!我真是個沒記性的傻瓜。 半個下巴刮光了,半個沒刮。 都是說話走了神。 您看什麼呢,怎麼不提醒我?臉上的肥皂幹了。 我去熱水,水涼了。 」 通采娃回來後,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問道:「瓦雷金諾不是個安全的偏僻地方嗎?到處是密林,任何動亂都波及不到那裡。 」 「要說安全看怎麼說了。 這些密林也許比我們遭災遭得還厲害。 ~伙帶槍的人從瓦雷金諾經過,不知是哪邊的人。 說的不是咱們這兒的話。 把一家家的人趕到街上,統統槍斃。 走的時候也沒說過一句難聽的話。 倒在雪地上沒人收的屍體現在還躺在那兒呢。 是冬天發生的事。 您怎麼老抽搐?我差點割破了您的喉嚨。 」 「您剛纔說過您的姐夫是瓦雷金諾的住戶。 他也沒逃過這場慘禍吧?」 第13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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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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