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Hegel,1770—1831)是德國哲學中由康德啟始的那個運動的頂峰;雖然他對康德時常有所批評,假使原來沒有康德的學說體系,決不會產生他的體系。 黑格爾的影響固然現在漸漸衰退了,但已往一向是很大的,而且不僅限于德國,也不是主要在德國。 十九世紀末年,在美國和英國,一流的學院哲學家大多都是黑格爾派。 在純哲學範圍以外,有許多新教神學家也採納他的學說,而且他的歷史哲學對政治理論發生了深遠的影響。 大家都知道,馬克思在青年時代是個黑格爾的信徒,他在自己的完成了的學說體系中保留下來若干重要的黑格爾派特色。 即使(據我個人認為)黑格爾的學說几乎全部是錯誤的,可是因為他是某種哲學的最好代表人物,這種哲學在旁人就沒有那麼一貫、那麼無所不包,所以他仍然保持着不單是歷史意義上的重要地位。 他的一生沒有多少重大事件。 在青年時代,他非常熱中于神秘主義,他後日的見解多少可以看成是最初他以為是神秘洞察的東西的理智化。 他起先在耶拿大學當Privatdozent (無俸講師)——他曾提到他在耶拿戰役開始的前一天在耶拿寫成了《精神現象學》(Phenomenology of Mind)——然後在紐倫堡大學當Privatdozent,後來又在海德堡大學作教授(1816—1818),最後從1818年至逝世在柏林大學作教授,在以上各大學都講授哲學。 他晚年是一個普魯士愛國者,是國家的忠仆,安享公認的哲學聲望;但是在青年時代他卻藐視普魯士而景仰拿破崙,甚至為法軍在耶拿的勝利而歡欣。 黑格爾的哲學非常艱深,我想在所有大哲學家當中他可說是最難懂的了。 在開始詳細討論以前,對他的哲學先作一個一般勾畫,或許有些幫助。 由於他早年對神秘主義的興趣,他保留下來一個信念:分立性是不實在的;依他的見解,世界並不是一些各自完全自立的堅固的單元——不管是原子或靈魂——的整合體。 有限事物外觀上的自立性,在他看來是幻覺;他主張,除全體而外任何東西都不是根本完全實在的。 但是他不把全體想像成單純的實體,而想像成一個我們應該稱之為有機體的那類的複合體系,在這點上他與巴門尼德和斯賓諾莎是不同的。 看來好像構成為世界的那些貌似分立的東西,並不單純是一種幻覺;它們或多或少各有一定程度的實在性,因為真正看起來便知道各是全體的一個方面,而它的實在性也就在於這個方面。 隨着這種看法,當然就不相信時間與空間本身的實在性,因為時間和空間如果認為是完全實在的,必然要有分立性和多重性。 所有這一切,最初想必都是在他心裡產生的神秘的「洞察」;他的書中提出來的理智精製品一定是後來才有的。 黑格爾斷言現實的就是合理的,合理的就是現實的。 但是他講這話時,他的「現實的」一詞並不指經驗主義者所要指的意思。 他承認,甚至還強調,凡經驗主義者所以為的事實,都是不合理的,而且必然都是不合理的;只有把事實作為全體的樣相來看,從而改變了它的外表性格,才看出它是合理的。 儘管如此,把現實的和合理的同一看待,不可避免地仍舊要造成一些與「凡存在的事物都是正當的」這個信念分不開的自滿情緒。 複雜萬狀的全體,黑格爾稱之為「絶對」。 「絶對」是精神的;斯賓諾莎認為全體不僅有思維屬性而且有廣延屬性的見解被擯棄了。 黑格爾同歷來其他曾抱有稍類似的形而上學觀點的人有兩點區別。 一點是強調邏輯:黑格爾認為,「實在」的本性從它必須不自相矛盾這個唯一的考慮就能推演出來。 另一個(與第一點密切相關的)區別特徵是稱作「辯證法」的三元運動。 他的最重要的著作是兩部《邏輯學》(Logic),要想正確理解他對其它問題的見解的依據,這兩部書不可不懂。 邏輯照黑格爾的理解,他明確地說和形而上學是一回事; 那是一種跟普通所說的邏輯完全不同的東西。 他的看法是:任何平常的謂語,如果把它認作是限定「實在」全體的,結果它就是自相矛盾的。 我們不妨舉巴門尼德的學說:唯一實在的「太一」是球狀的,作為一個粗淺的實例。 任何東西如果沒有邊界便不會是球狀的,而除非它外部有什麼(至少有虛空間),它才可能有邊界。 因此,假定整個宇宙是球狀的,便自相矛盾。 (如果把非歐幾里得幾何抬出來,對這個議論未嘗不可以有異議,但是這議論作為一個說明例子,也算可用了。 ) 或者,我們來舉另一個更粗淺的實例——過于粗淺了,遠不是黑格爾會使用的。 你可以說甲君是一個舅舅,這沒有明顯矛盾;但是假使你要講宇宙是舅舅,你就會陷入難局。 所謂舅舅就是一個有外甥的人,而外甥是與舅舅分立的人;因此舅舅不會是「實在」全體。 第29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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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學史》
第2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