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魁魁格!在這艘船已經出空了一大半時,你真該伏在艙口,往下朝他一望;在那裡,這個刺花的野人赤裸着上身,穿著條羊毛褲,正在那濕漉漉而膩嗒嗒的地方爬來爬去,活象井底里一隻綠點子的蜥蜴。 那地方,不知怎地,好象就是這個可憐的異教徒的一口井,或者是一間冰屋;說也奇怪,儘管他在那裡熱得渾身是汗,卻突然受了一陣可怕的寒氣,發起寒熱來了;經過幾天的折磨後,他終於躺在弔鋪上,靠近死神的門檻了。 在這麼纏綿拖延的幾天裡,竟把他消光耗盡得不成樣子,只剩下個刺花的軀殼了。 可是,儘管他全身其它部分都消瘦了,顴骨也尖聳起來,然而,他那雙眼睛,卻似乎越來越滾圓,越有神氣;那雙眼睛竟顯出一陣奇特而柔和的光彩來;他病懨懨地躺在那裡,柔和而深情地對你望着,神妙地證明出他身上有着死不了。 垮不掉的不朽的健康狀態。 那雙眼睛好象水圈那樣,等到水圈越來越淡,就擴散掉了;因此,他那雙眼睛似乎圓而又圓,象只永恆的環。 你坐在這個逐漸衰弱的野人身邊,就會不知不覺地產生一種說不出的畏懼,而看到他臉上那種奇象,就跟那些在瑣羅亞斯德(瑣羅亞斯德~古代波斯的國教祆教的始祖)臨死時,伺候在他旁邊的人所看到的那股神氣一模一樣。 因為究竟是什麼人才真正是人類的可驚與可怕的東西,迄今還是既無言傳,又未載之典籍。 而且在接近死亡時分,究竟是象萬念俱消,還是象全然具有一種最後啟示的痕跡,那是只有死過了的作家才說得上來。 所以~我們得再說一遍~這時,當可憐的魁魁格寂靜地躺在他那晃來晃去的弔鋪上,翻騰起伏的大海似乎在溫柔地搖他到那最後的安息地,海洋上那眼不能見的漲潮正在越漲越高地把他升到那命定要去的天上去的時候,你所看到的那種悄悄出現在他的臉上的神秘的色調,若論高超與神聖,卻不是行將要死的迦勒底(迦勒底~波斯灣沿岸的古國。 )人或者希臘人的意念所能比擬的。 水手們都沒有把他當做個無藥可救的病人;至于魁魁格自己呢,究竟他對於自己的病情怎麼想法,這從他請人幫他一個古怪的忙就充分地表現出來了。 在灰濛蒙的晨班時分,他要一個人到他跟前去,當時天剛剛破曉,魁魁格抓住那人的手說:他從前在南塔開特的時候,有一回,偶然看到一隻用黑木頭做的小獨木舟,樣子就跟他家鄉作戰用的厚重的木棍相彷彿;他問了人家後,才知道所有死在南塔開特的捕鯨人,都被放在那種黑色的獨木舟裡,他說,他一想到自己如果也那麼地被放在裏邊,他就很高興;因為,這就跟他自己的種族的習俗沒有什麼不同了。 他們那個種族,把一個死了的武士抹了香油後,把他直挺挺地放進了獨木舟裡,聽他漂泛到滿天星斗的群島那裡去;因為他們不但相信星星就是群島,而且認為那些一望無涯的水平綫,就是他們自己那個柔和而無法控制的。 跟藍天合而為一的大海,而且就此形成銀河似的滔滔白浪。 接着他又說,他一想到自己要葬身在他這只弔鋪裡,不禁渾身打顫,因為按照通常的海上習俗,人們會象什麼討厭的東西一般把他給拋到海裡死了,讓那些貪婪的鯊魚大啖一頓。 不!他希望有一隻象南塔開特人那樣的獨木舟,而且因為他是個捕鯨人,最使他適意的,就是這種棺材式的獨木舟會象一隻捕鯨小艇一樣,也是沒有龍骨的;而沒有龍骨就自然不好把舵,更容易往後駛到渾沌的境界去。 且說這件怪事傳到船尾去時,那個木匠就立刻受命按照魁魁格的吩咐行事,把他所需要的東西制辦起來。 船上恰好有一些異教色彩。 棺材色的舊木頭,這些都是好久以前在嗚呼哀哉島(嗚呼哀哉島~原音為拉加德,疑為印度西南部的拉加第夫島。 )的原始叢林裡砍下來的,於是就用這些黑木板來做一口棺材。 木匠一接到命令,就拿起他那把尺,以他那滿不在乎而又敏捷的脾氣,立刻跑到船頭樓裡給魁魁格地地道道地量起尺寸來,他一邊移動那把尺,一邊用粉筆在魁魁格身上一本正經地划來划去。 「唉!可憐的人!他現在竟然要死了。 」那個長島水手突然叫了出來。 木匠跑到他的虎鉗條凳邊,為了方便和心中有數起見,一會兒把棺材應該做多少長的準確長度在那上面量一下,一會兒又在那上面劃了兩道頭尾界線,這樣張羅過後,他就整理木板和工具,動手做起來了。 敲進最後一枚釘子,適當地刨平。 裝好那只蓋子後,木匠輕巧地扛起那只棺材,向前走去,問問甲板上的人是否現在要用了。 甲板上的人帶著憤怒而又半開玩笑的叫喊,正要叫他把棺材弄走的時候,卻給魁魁格聽到了,叫大家大吃一驚的是,他竟要把棺材立刻搬給他。 誰都阻攔不了他,因為在一切人類中,那些行將死亡的人總是最專橫而不可理喻的;而且因為死人麻煩活人的時刻實在也是為期不長了,大家也就該對那些可憐的傢伙寬容些。 第20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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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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