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回在艙裡休息(在艙裡休息~按原文為watchesbelow,從前船上值班,有四個小時是「自由班」(freewatch),在這個時間中,水手們可以在艙裡休息。 )後,一登上甲板,就立刻注視一下船尾,看看是不是可以看到什麼陌生的臉;因為我原先對這位未蒙一面的船長的那股微感不安的心情,如今在這恍如隔世的海洋中,簡直已經變成一種焦慮了。 而且,由於那個襤褸的以利亞那番惡魔似的前言不搭後語的說話,老是不期而然地以一種先前沒有想到的微妙的力量,在我心頭翻騰着,而更時時加強了我這種焦慮。 那番說話,我可實在受不了,正如在另一種心情下,我對碼頭上那個外方人的預言者那番貌似正經的怪話,几乎隨時都要發笑一般。 但是,不管我所覺得的究竟是焦慮還是不安~就算它是這樣吧~可每當我在船裡張來張去的時候,卻又覺得懷着這種感情是毫無根據的。 因為,儘管那些標槍手,那一大群水手都遠比我以前所熟悉的任何一些馴良的商船人員更為野蠻,更具有異教色彩,更為良莠不齊,我還是認為這種情形是~並且很恰當地認為是~那種我已不顧一切地參加了的野蠻的斯堪的納維亞職業的可怕的特點。 尤其是這艘船上三個主要頭目,那大二三副的態度,都表現得足以教人消除這些無謂的憂慮,足以教人對航程的各種情況引起信心和愉快。 這三個比較好又比較象船上頭目和水手的人,雖然各有一套,卻並不是容易找得到的,他們每個人都是美洲人;一個是南塔開特人,一個是維因耶德人,一個是科德角人。 且說這只船離開港埠的時候,正是聖誕節期間,雖然暫時我們還在過着冷徹肌膚的北極氣候,但航程卻時刻都在離開那種氣候,向南奔駛;而且我們向前駛去的每分每秒,也正在慢慢地把那種無情的冬季,和冬季種種難耐的氣候撂在我們後邊。 有一天早晨,正是天色不那麼陰霾,將明未亮,但還是灰的時分,船隻隨着一陣順風,以報復似的急跳和傷感的速度向前急衝,那會兒,我正登上甲板去值上午班,把眼睛向船尾欄杆一瞄,我頓時渾身掠過一陣預兆性的寒顫。 現實超過恐懼;亞哈船長站在他的後甲板上了。 他的身體似乎看不出有什麼普通的癥狀,也看不出他已經好了多少。 他那樣子就象一個剛從火刑柱上解下來的人,雖然火焰烤乾了四肢,卻沒有把四肢燒掉,也分毫沒有損及他那久經風霜的結實軀體。 他整個高大的身材,似乎是用堅硬的古銅塑成的,塑成一個無法改動的模型,有如切林尼(切林尼(1500—1571)~意大利雕塑家。 )塑出來的柏修斯(柏修斯~希臘神話:宙斯之子,殺死蛇發女怪美杜莎的英雄。 )。 你可以看到有一條細長的。 青白色鞭痕似的東西,象根綫一般從他那簇灰髮裡蜿蜒而出,直順着他那焦黃色的半邊臉和脖子而下,消失在衣衫裡。 它仿似天上的閃電,猛烈地擊了下來,落在一棵筆直。 高聳的樹身上,往往就這樣留下了一道垂直的綫痕,卻沒有損傷一枝嫩枝,只是把突出土面的樹幹從頂到底劃了一條細溝,剝了一細條樹皮,大樹雖還長得綠油油,卻已刻上了痕記。 他這個痕記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因為受了什麼重傷而留下來的疤,誰都說不准。 關於這事情,象是出自一種默契那樣,在整個航程中,人們,特別是大二三副都一點也沒有提起。 不過,有一回,塔斯蒂哥的長輩,那個該黑特印第安老水手,卻迷信地認為亞哈一定是在四十足歲的時候才長上這麼一條痕記的,他還說,當時發生這事情,決不是因為跟人家吵架,而是在海洋的暴風雨裡弄出來的。 然而,這一荒唐的說法卻似乎又被一個人島(人島~愛爾蘭海中的島嶼。 )老頭的暗示從推論上給否定了,這個陰沉沉的老頭從來沒有離開過南塔開特,以前也從來沒有看到任性的亞哈。 然而,古老的海上傳說,不知何時開始的迷信,使大家公認這個人島老頭具有超常的識別力。 因此,雖然後來他說,如果亞哈船長有朝一日壽終正寢的話~也許是不大會發生的,他這麼咕噥一下~那麼,任何一個給他料理後事的,就會找出他那條從頂到踵的天生的記痕了,這番話,那些白種水手都沒有人認真地反駁過他。 亞哈這副冷酷的相貌,和臉上那條灰色的記痕,是這麼有力地影響了我,使我在開始一瞬間,几乎沒有注意到他之所以具有這種冷酷神情,大多應該歸之於他半站着的,那條煞風景的白腿。 我早就知道,這只牙質腿是在海上用抹香鯨的顎骨加以磨光修整做成的。 「是呀,他是在日本海面上給毀掉的呀,」那個該黑特印第安老頭有一回說道;「不過,象他那艘給毀掉了桅杆的船一樣,他不待回家修理就已經在海上找到另一根桅杆了。 他可有不少的桅杆呢。 」 第5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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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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