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加興緻勃勃地一次次轉換着念頭,就像跳舞時不斷變化舞步似的。 每一次轉換都給她帶來新的樂趣,跳舞的樂趣亦在其中。 也許,該先把《要塞》和《柏樹》掛上?不,這要動用鎚子、釘子,而干男人的活最使人不愉快。 暫時就讓原來的畫那麼掛着好了! 於是她拿起一塊抹布在房間裡抹灰塵,一邊以微弱的聲音哼着小曲。 但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昨天收到的那張彩色的明信片,它斜靠在一隻凸肚的香水瓶上。 明信片的正面是紅玫瑰、綠緞帶和一個淺藍色的「8」字。 反面則是打字機用黑色字型打出的幾句祝辭。 這是基層工會寄給她祝賀國際婦女節的。 凡是節日,對於單身的人來說,都是一種負擔。 而婦女節,對於一個年華正在逝去的單身女人來說,更是難以忍受的!姨居和未嫁的女人聚在一起喝酒唱歌,似乎表示她們很快活。 這個院子裡昨天就有這樣一次聚會。 有個婦女的丈夫也在她們之中;後來她們喝醉了,就輪流跟那個男人接吻。 基層工會對她的祝賀沒有任何嘲笑的意味:祝她在勞動中取得巨大成就,祝她個人生活幸福。 個人生活…有如一副總是滑下來的面具。 無非是一條被拋棄的死蛹。 她把明信片撕成了4片,扔進了廢紙簍。 她繼續收拾屋子,指試香水瓶、展示克里米亞風景的一座玻璃的金字塔式模型、收音機旁的唱片盒、電唱機的塑料匣子。 此時此刻她可以聽自己的任何一張唱片了,無須擔心觸到痛處。 可以放那張使她忍受不了的: 如今,跟過去一樣,我仍然獨自一人…… 不過她找了另外一張放上去,打開了收音機上控制唱機的開關,爾後坐到媽媽留下的深靠背圈椅裡,把穿著長筒絲襪的兩隻腳也蟋到了椅子上去。 揩灰塵的抹布一隻角仍握在她心不在焉的手中,像一面三角旗垂向地板。 房間裡已變得晦暗,收音機的刻度盤清晰地閃着綠光。 這是芭蕾舞劇《睡美人》組曲。 現在是柔板,接下來就是「仙女出現」的段落。 蔽加聽著,但不是為自己聽。 她想像着,一個被雨淋濕、疼痛難忍、瀕臨死亡、從未得到過幸福的人從歌劇院的包廂裡聽這段柔板,該有什麼樣的感想。 她把這段柔板再放一遍。 又放了一遍。 她開始談話了,但不出聲。 她在想像中同他談話,彷彿他就坐在那裡,隔着一張圓桌,也是在閃着綠色微光的晦暗中。 她在說她必須說的話,並且也聽他說:她能正確無誤地聽到他可能回答的話。 雖然很難預料他這個人會做出什麼反應,但薇加對此似乎已經習慣了。 她就今天的話題繼續跟他談。 根據他們目前的關係還怎麼也說不出口的話,現在倒是可以說了。 她在向他闡述自己關於男人和女人的理論。 海明威筆下的超級男人,不過是一些尚未上升到人的生物罷了,海明威還只是在淺水裡浮游。 (奧列格必定會嘟噥說,他從未讀過海明威的什麼書,甚至還會誇耀:部隊裡沒有那種東西,勞改營裡也沒有,)女人需要從男人那裡得到的完全不是這個:女人需要的是溫柔體貼,需要的是安全感——同他在一起,有如有了擋箭牌、避風港。 不知為什麼,正是跟奧列格這樣一個無權的、被剝奪了一切公民資格的人在一起,感加才體驗到這種安全感。 關於女人的說法則更為混亂。 卡門曾被宣佈為具備最典型的女性特徵。 被認為最具有女性特徵的是那個積極尋求享樂的女人。 但這是假女人,是偽裝成女人的男人。 這裡還有許多地方需要解釋。 然而,由於沒有思想準備,他似乎一時不知所措。 正在細細地思考。 而她再一次重放那張唱片。 天完全黑了,她忘記了繼續抹灰塵。 刻度盤的綠光顏色愈來愈深,房間也愈來愈被這綠光照亮。 開燈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可是她又必須看一下不可。 不過,即使在幽暗中,她那可以信賴的手也找到了掛在牆上的一隻鏡框,她滿懷深情地將它摘了下來,拿過去湊到刻度盤前面。 即使刻度盤沒放出自己那幽幽的綠色星光,甚至此刻熄滅了也罷,薇加仍能繼續看清照片上的一切:這是一個男孩清秀的面龐;一觀尚未見過世面的眼睛有如萬裡晴空;雪白的襯衫上繫著生平第一條領帶,身上穿的是生平第一件西服,而且,不惜在翻領上扎個小洞孔別了一校正規的像章:白色的圓圈,中間有一個黑色的側面頭像。 照片是6X9英吋,像章極小,但白天還是看得很清楚,而此時憑記憶也能看出,這是列寧的側面頭像。 「我不需要別的勛章,」男孩的微笑彷彿在說。 就是這個男孩為她想出了「薇加」這個名字。 龍舌蘭一生只開一次花,之後很快就會死去。 薇拉·漢加爾特的戀愛也是這樣。 當時她很小,還坐在課桌旁。 可是他——在前線犧牲了。 從此以後,這場戰爭無論屬於什麼性質都可以:正義的也罷,英雄的也罷,衛國戰爭也罷,神聖戰爭也罷——對於薇拉·漢加爾特來說,這反正是最後的戰爭。 在這場戰爭中,她同未婚夫在一起被打死了。 她是那麼希望這時候自己也能夠犧牲!當時她拋棄了醫學院,立即要求上前線。 但是沒被批准,因為她是日耳曼人。 第1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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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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