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史達林發表的每一次講話,父親都總是自己先從頭到尾讀過,然後選幾段唸給孩子們聽,給他們講解:這裡,思想是多麼深刻,闡述得多麼精闢,而且,用的是多麼純正的俄語。 後來,父親已經去世,瓦季姆也長大了,他才開始感到那些講話的語言似乎淡而無味,而思想一點也不凝練,倒是可以用簡短得多的方式表達,像原先那樣的篇幅本來是可以包含更多的思想的。 他心中那麼想,嘴上卻怎麼也不會說。 他覺得,口頭上還是以表達從小養成的崇敬之情較為合乎道理。 偉人逝世的那一天,瓦季姆還記憶猶新。 老年人、青年人。 孩子們都哭了。 姑娘們號啕大哭,小伙子們默默地抹着眼淚。 從淚水匯成的這片汪洋大海來看,似乎不是死了一個人,而是整個宇宙裂開了一道縫隙。 給人的感覺是,縱使人類能熬過這一天,繼續存在的日子也不會太久。 可是到了兩周年的時候,連表示悼念的黑框也沒有花費油墨印上。 甚至找不到這樣一句普通的溫暖的話:「兩年前與世長辭……」而上次大戰中無數戰士正是喊着那個人的名字衝鋒陷陣,作為他們說完人生的最後一句話而倒下的。 倒不是僅僅由於瓦季姆從小受到了那樣的教育(習慣他能夠改變),而是全部理智要求他考慮,對這位死去的偉人應當表示敬意。 那偉人是光明的化身,他放射的光輝讓人確信明天不會脫離先前的軌道。 他提高了科學的地位,提高了學者的地位,把他們從工資、住房等瑣事中解放了出來。 科學本身也要求他的穩定性、他的一貫性:即使明天也不要出現任何動盪,不要迫使學者們分散精力,脫離他們那最有貢獻。 最有意義的工作,而去處理社會結構方面的一些紛爭,去教育低能兒,去說服笨蛋。 瓦季姆心情憂鬱地拖着自己的那條病腿回到床位上去。 這時恰雷高高興興地回來了,帶著一提兜吃的東西。 他把各種食品—一放進自己的床頭櫃裡,那床頭櫃是放在另一邊,不是放在靠魯薩諾夫這邊的通道頭上,他一邊放一邊謙和地笑着說: 「趁胃還沒切除的這最後幾天能吃就吃!要不,往後光剩下腸子,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魯薩諾夫真是無限羡慕恰雷:這才是樂觀主義者!這才是好樣的! 「醋漬番茄……」恰雷繼續在往床頭櫃裡放食品。 他用手指直接從瓶子裡撈出一隻來吞了下去,眯縫着眼睛說:“啊,真棒!…… 嘿,還有小牛肉。 煎得多嫩,一點也不幹硬。 ”他碰了碰,舔舔指頭。 「好一雙女人的巧手!」 “這麼說,您無疑是本地人,’他維爾·尼古拉耶維奇說。 「不,我不是本地人。 我只是經常到這裡來出差。 」 「那就是說,您愛人在本地?」 但這話恰雷沒聽過去,他把空提兜拿走了。 回來後,他打開床頭櫃,眯縫起眼睛往裡面瞧了瞧,又吞下一隻番茄,接着就關上了櫃門。 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喂,剛纔咱們講到哪兒啦?現在接着來。 」 在這段時間裡艾哈邁占已找到了第四個牌友——樓梯上的一個哈薩克青年。 其時艾哈邁占正坐在自己床上,用俄語加上手勢繪聲繪色地向這個哈薩克青年講述,我們俄國人怎樣把土耳其人打得狼狽逃竄(昨天晚上他到另一棟樓去看了電影《攻克普列文》。 現在他倆都走過來,又把那膠合板安放在兩張床鋪之間,興緻比剛纔更高的恰雷,用一雙靈巧的手迅速地理着紙牌,讓他們看各種樣板: 「就是說,剛纔講到富爾,對嗎?富爾就是手中的牌正好湊到三張同點,再加一個對子。 懂了嗎,車臣人?」 「我不是車臣人,」艾哈邁占搖了搖頭,不過並沒生氣。 「參軍以前我才算是車臣人。 」 「那好。 接下來是同花。 這就是指5張牌都是同一花色。 再往下是4張同點,第五張隨便什麼都可以。 然後是小同花順子。 就是同一花色的順于牌,從9到K。 瞧,就是這樣的……或者是這樣的……還有大的,叫大同花順子……」 並不是一下子就能什麼都明白,不過馬克西姆·彼得羅維奇要他們相信,在玩的過程中會更清楚是怎麼回事。 而主要的是,他如此好心好意地講解,講得那麼親切,口齒那麼清楚,使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由衷感到溫暖。 這樣一個可親可愛的人,這樣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醫院的大病房裡遇到!瞧,他們圍坐在一起,形成一個多麼團結友好的集體,這樣一小時接一小時地玩牌,每天都可以玩下去,何必去想疾病呢?何必去想其他不愉快的事情呢?馬克西姆·彼得羅維奇是對的! 魯薩諾夫剛想預先說明:在他們還沒有完全掌握牌的打法時,不賭錢,——忽然門口有人問: 「誰是恰雷?」 「我是恰雷!」 「到樓下去,您妻子來了!」 「呸,這娼婦!」馬克西姆嫩得羅維奇並無惡意地華了一口,“我對她說過了,星期六不要來,星期日來。 差點兒沒撞車!…… 咯,對不起,弟兄們。 ” 牌又沒玩成,馬克西姆·彼得羅維奇走了,而艾哈邁占和那個哈薩克青年把牌先拿去複習,練着玩。 於是,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又想起了腫瘤和3月5日,從角落裡感覺到貓頭鷹那不以為然而又緊盯不放的目光,可是轉過身去,卻看到啃骨者睜着的眼睛。 這人根本沒有睡着。 第10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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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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