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東西。 」 跟什麼是「同樣的東西」?愚昧無知…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現在不再看他了,只顧仰臥在床上,就那麼躺着尋思。 恰雷的到來和玩紙牌的事使他分了心,本來他在等報紙。 今天這個日子太令人難忘了。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有特殊意義的日子,根據報紙可以對未來做很多預測。 而國家的未來也就是你個人的未來。 報紙會不會整個版面都加上黑框?還是隻加在頭一版上?照片占通欄還是占四分之一的版面?標題和社論會用什麼樣的措辭?自從2月份撤換了一大批人以後,這一切就格外意義重大。 要是像平時那樣上班,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倒是可以從別人那裡獲得一些消息,可是在這裡,消息的推一來源就是報紙。 內利妞在床與床之間擠來擠去,任何一條通道都容納不下她。 但她擦洗得很快,瞧她快收尾了,馬上就會把橫貫整個病房的那條通道擦完。 瓦季姆照完了愛克斯光回來,就沿著這條通道走進病房,他小心翼翼地挪動着那條病腿,面部不時由於疼痛而受到牽動。 他隨身帶著報紙。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向他招手: 「瓦季姆!到這兒來坐一會兒。 」 瓦季姆停住腳步,躊躇了一下,隨後拐進魯薩諾夫床邊的那個通道,坐下來時兩手稍稍提着那條褲腿兒,免得擦到痛處。 看得出報紙已被瓦季姆打開過,現在折得跟剛到時不一樣。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一接到報紙,馬上就發現版面的四周沒有黑框,第一版上也沒有照片。 他急忙往下翻,仔細察看,報紙颯颯響,但是直翻到最後一版,哪兒也沒找到照片、黑框或大的標題,似乎根本沒有什麼文章?! 「沒有?什麼也沒有?」他問瓦季姆,可是不敢說出究竟沒有的是什麼。 他跟瓦季姆素昧平生。 雖然瓦季姆也是個黨員,但是還太年輕,也不是領導幹部,而只是一個方面的專業工作者。 很難想像他頭腦裡可能裝些什麼。 不過有一次他倒使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十分放心:病房裡在談論一些民族被集遣的事,瓦季姆從他的地質學書本上抬起頭來,朝魯薩諾夫看看,聳了聳肩膀,悄聲對他一個人說:「那就意味着,總是有點問題。 在我們國家,不會無緣無故讓人流遷。 」 就是通過這句正確的話,可以看出瓦季姆的聰明和思想上的堅定。 看來,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沒有看錯人!此時他無須向瓦季姆解釋自己指的是什麼,瓦季姆本人已經先找過了。 他還把魯薩諾夫由於激動而沒有留意的一篇底欄文章指給他看。 這是一篇普普通通的底欄文章。 一點也不引人注意。 沒有任何照片。 只不過是科學院院士寫的一篇文章。 而且,不是為逝世兩周年而寫的紀念文章。 沒提全民的悲痛!沒提他「活着並將永世長存」!而是關於「史達林和共產主義建設的若干問題」。 難道僅此而已?難道只是「若干問題」?僅僅是這些問題?建設方面的問題?為什麼要談到建設?這樣也可以寫有關防護林帶方面的文章9赫赫戰功哪裡去了?哲學天才在哪兒?科學泰斗哪裡去了?全民敬愛何以不提?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皺緊了額頭,懷着痛苦的心情透過眼鏡望着瓦季姆那黝黑的面孔。 「這怎麼可能呢?…,」他謹慎地扭過頭去看看背後的科斯托格洛托夫。 看來,科斯托格洛托夫是睡着了:眼睛閉着,頭還是那麼倒垂着。 「兩個月以前——才兩個月,可不是嗎?——您該記得,是誕生75周年!一切都還按過去那樣:巨幅照片!大字標題——《偉大的繼承者》。 可不是嗎?……啊?……」 不,甚至不是危險,不是由此而產生的威脅到還活着的人們的那種危險,而是忘恩!忘恩——這才是此刻最使魯薩諾夫痛心的事情,彷彿他自己的個人功績、他自己的無可非議的品德被唾棄、被否定了。 既然震撼世紀的光榮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就被啃嚙殆盡,既然最最敬愛的、最最英明的、你所有的頂頭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都得服從的那個人,在24個月之內就被推倒了,被壓在底下,那還有什麼指望?還有什麼靠得住?在這種情況下怎能恢復健康? 「是這麼回事,」瓦季姆說得很輕,「形式上前不久頒佈過一項規定,不紀念逝世日,只紀念誕辰日。 但是從文章本身來看,毫無疑問…」 他怏怏不樂地搖搖頭。 他似乎也有一種委屈的感受。 首先是為死去的父親不平。 他記得父親是多麼熱愛史達林!——不消說,超過對他自己的愛(父親從來不為自己謀求什麼)。 也超過對列寧的愛。 而且無疑超過對妻子和兒子的愛。 提起家庭時他可以心平氣和、談笑風生,可是,提起史達林時他卻從來不是這樣,他的聲音都會發抖。 史達林的像,一張掛在父親書房裡,一張掛在吃飯間裡,還有一張掛在孩子房間裡。 孩子們在成長過程中始終看到牆上那兩道濃眉、那濃密的鬍髯、那莊重的面容,這面容似乎永遠與恐懼和輕浮的歡樂無緣,其全部感情都壓縮在一雙黑眼睛的絲絨般的光澤中。 第10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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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第10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