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我用針頭去扎活人,我可幫不了忙。 」 ‘要是做些醫務統計方面的工作呢?往表格上劃劃線行嗎?” 「我尊重統計工作。 只要不是保密的就行。 」 「那麼您吃過早飯以後來吧,」卓婭向他嫣然一笑,作為預先酬謝他的幫助。 已經在往各個病房送早飯了。 還是星期五早晨交班的時候,被夜間一席談話激起好奇心的卓婭,就到掛號處去看過科斯托格洛托夫的登記卡。 原來他叫奧列格·菲利蒙諾維奇(拗口的父名跟他那令人不快的姓倒很般配,不過本名多少衝淡了這種印象)。 他生於1920年,已滿34周歲了;儘管很難想像,但的確還沒有結婚,也的確住在一個叫作什麼烏什一捷列克的地方。 他沒有任何親屬(病人親屬的地址,在腫瘤醫院也必須登記)。 他的專業是地形測繪,而現在卻是土地測量員。 這一切並不能使人看清他的來歷,反而更加模糊。 今天,她在醫囑簿上看到,從星期五開始,每天給他肌肉注射兩毫升人造雌酚。 這應該由晚上的值班護士來做,就是說,今天這不是她份內的事。 但卓婭動了動嘟成豬鼻子似的圓嘴唇。 早飯後,科斯托格洛托夫把《病理解剖學》教科書帶來,並準備幫她做事,可是這時卓婭正忙於向各個病房發放一天應服3次或4決的藥。 後來,他們終於在她的小辦公桌旁坐下。 卓婭取出一大張紙用來繪製表格,所有的統計數據都得用畫杠杠的方式標上去。 她向他解釋如何如何(該怎麼做她自己也几乎都忘了),還一邊移動一把沉甸甸的大尺。 一邊在紙上畫綫。 一般來說,這樣一些「幫手」——小伙子和單身漢(也包括結了婚的)究竟能幫多少忙,卓婭心中是有底的:每次這樣的幫忙總是變成閒聊、說笑、獻慇勤,結果表格上老是出現錯誤。 不過卓婭不在乎這些錯誤,因為即使是最缺乏新意的獻慇勤也總比至關重要的表格更有情趣。 今天卓她並不反對把一場可以充實值班時間的遊戲繼續下去。 使她更為驚訝的是,科斯托格洛托夫立刻就不再對她橫看豎瞧和用特殊聲調講話了,而且他很快就弄明白了該做什麼和怎麼做,甚至還反過來向她解釋。 他埋頭整理卡片,念出需要統計的內容,卓虹則在大統計表的格子裡畫杠杠。 「局部神經瘤,」他唸著,「……腎上腺瘤……鼻腔肉瘤……脊髓瘤……」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他就問她。 需要統計的是,在這段時間裡每一種類型的腫瘤有多少病例:男的有多少,女的有多少;以10年為一類的不同年齡者各有多少。 還需要按採用的治療方法和用藥劑量的不同而加以分類。 而每一類又得分為5種可能的結果:治癒、好轉、無變化、惡化和死亡。 對於這5種結果,卓婭的幫手特別注意。 一下子就能看出,完全治癒的几乎沒有,不過死亡的也不算多。 「我看,這裡總是讓垂危病人出院,不叫他們死在醫院裡,」科斯托格洛托夫說。 「不這樣又能怎麼辦,奧列格,您自己想一想。 」(她叫他「奧列格」,作為對工作的獎勵。 他注意到這一點,即刻向她瞥了一眼。 )「如果明顯看到一個病人已無法輓救,只有幾個星期或幾個月可活了,那又何必讓他占着床位呢?那些有可能治癒的病人正排着隊等候床位住院。 再說那些不治之症的病人……」 「什麼不治之症?」 「就是無法醫治的那些病人…他們的模樣和談話會對可以治癒的那些病人產生很不好的影響。 」 瞧,奧列格這次坐在護主辦公桌旁,似乎在社會地位和世界對他的看法方面都提高了一步。 那個已無法輓救的「他」,那個不應再占床位的「他」,已與他科斯托格洛托夫無關,他不屬於不治之症的病人之列。 而現在人們同他——科斯托格洛托夫談話,已經是另外一種口氣了,彷彿他是不可能死的,彷彿他是完全可以治癒的。 從一種狀態到另一種狀態的這一飛躍是那麼出乎意料,簡直使他受之有愧,使他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一件事來,但他現在不可能沉洞于對那件事的回憶中。 「是的,這完全合乎邏輯。 可是,讓阿佐夫金出院便是另一回事。 昨天,醫生當着我的面在阿佐夫金的出院證明上寫tumor ocrs(心臟腫瘤),對他本人沒做過任何解釋,什麼話也沒說。 因此,我有一種感覺,似乎自己也參與了這場騙局。 」 此時他坐在那裡,不是有疤痕的一側對著卓婭,所以他的臉看上去一點也不帶凶相。 在這種融洽的氣氛裡他們繼續工作,合作得很好,午飯之前就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了。 誠然,米塔還留下另一項工作:把化驗結果按在病人的體溫單上,以便減少病歷的篇頁,也便于往上面粘貼。 可是僅僅一個星期日就幹這麼多活,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卓婭說道: 「好啦,多謝您,多謝,奧列格·菲利蒙諾維奇。 」 「別再這樣!請您還像剛纔那樣叫我奧列格!」 「您午飯以後得休息休息……」 「我從來不休息!」 「可您要知道,您是病號呀。 」 「倒也奇怪,卓英卡,您一走上樓來值班,我的病也就完全好了!」 「那好吧,’卓婭爽爽快快地讓了步。 “這一次我要在客廳裡接待您。 」 她隨即向醫生會議室那裡把頭一擺。 第5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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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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