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微聞四寶所在,乃夤緣入鄭氏家,數日後,得見四寶相持痛哭,時已十三四矣。 鄭氏怪之,則詭以兄妹相逢對,鄭氏以其名行第相連,遂不疑,然內外隔絶,僅出入時相與目成而已。 後歲稔,二牛曹寧並赴京贖子女,輾轉尋訪至鄭氏,鄭氏始知其本夫婦,意甚憫惻,欲助之合卺而仍留服役。 其館師嚴某,講學家也,不知古今事異,昌言排斥曰:中表為婚禮所禁,亦律所禁,違之且有天誅,主人意雖善,然我輩讀書人,當以風化為己任,見悖理亂倫而不沮,是成人之惡,非君子也。 以去就力爭,鄭氏故良懦,二牛曹寧亦鄉愚,聞違法罪重,皆懾而止。 後四寶鬻為選人妾,不數月病卒,三寶發狂走出,莫知所終。 或曰:四寶雖被迫脅去,然毀容哭泣,實未與選人共房幃,惜不知其詳耳,果其如是,則是二人者天上人間,會當相見,定非一瞑不視者矣。 惟嚴某作此惡業,不知何心,亦不知其究竟,然神理昭昭,當無善報。 或又曰:是非泥古,亦非好名,殆覬覦四寶欲以自侍耳。 若然,則地獄之設,正為斯人矣。 ●乾隆戊午,運河水淺,糧艘銜尾不能進,共演劇賽神。 運官皆在,方演荊釵記投江一出,忽扮錢玉蓮者長跪哀號,淚隨聲下,口喃喃訴不止,語作閩音,啁哳無一字可辨,知為鬼附,詰問其故。 鬼又不能解人語,或投以紙筆,搖首似道不識字,惟指天畫地,叩額痛哭而已。 無可如何,掖于岸上,尚嗚咽跳擲,至人散乃已。 久而稍蘇,自雲突見一女子,手攜其頭自水出,駭極失魂,昏然如醉,以後事皆不知也。 此必水底覊魂,見諸官會集,故出鳴冤,然形影不睹,言語不通,遣善泅者求屍,亦無跡。 旗丁又無新失女子者,莫可究詰,乃連銜具牒,焚于城隍祠。 越四五日,有水手無故自刎死,或即殺此女子者,神譴之歟。 ●鄭太守慎人,言嘗有數友論閩詩,于林子羽頗致不滿,夜分就寢,聞筆硯格格有聲,以為鼠也。 次日見幾上有字二行曰:如檄雨古潭暝,禮星寒殿開,似錢郎諸公,都未道及,可盡以為唐摹晉帖乎?時同寢數人,書皆不類,數人以外,又無人能作此語者,知文士爭名,死尚未已,鄭康成為厲之事,殆不虛乎? ●黃小華言,西城有扶乩者,下壇詩曰:策策西風木葉飛,斷腸花謝雁來稀,吳娘日暮幽房冷,猶著玲瓏白薴衣。 皆不解所云,乩又書曰:頃過某家,見新來稚妾,鎖閉空房,流落仳離,自其定命,但饑寒可念,棖觸人心,遂惻然詠此。 敬告諸公,苟無馴獅調象之才,勿輕舉此念,亦陰功也。 請問仙號,書曰:無塵。 再問之遂不答。 按李無塵,明末名妓,祥符人,開封城陷,沒于水。 有詩集語頗秀拔,其哭王烈女詩曰:自嫌予有淚,敢謂世無人。 措詞得體,尤為作者所稱也。 ●遺秉滯穗,寡婦之利,其事遠見于周雅。 鄉村麥熟時,婦孺數十為群,隨刈者之後,收所殘剩,謂之拾麥。 農家習以為俗,亦不復回顧,猶古風也。 人情漸薄,趨利若騖,所殘剩者不足給,遂頗有盜竊攘奪,又浸淫而失其初意者矣。 故四五月間,婦女露宿者遍野,有數人在靜海之東,日暮後趁涼夜行,遙見一處有燈火,往就乞飲,至則門庭華煥,僮仆皆鮮衣,堂上張燈設樂,似乎燕賓。 遙望三貴人據榻坐,方進酒行炙,眾陳投止意,閽者為白,主人頷之,俄又呼回,似附耳有所囑。 閽者出,引一媼悄語曰:此去城市稍遠,倉卒不能致妓女,主人欲于同來女伴中,擇端正者三人,侑酒薦寢,每人贈百金,其餘亦各有犒賞。 媼為通詞,犒賞當加倍。 媼密告眾,眾利得貲,慫恿幼婦應其請,遂引三人入,沐浴妝飾,更衣裙侍客。 諸婦女皆置別室,亦大有酒食,至夜分,三貴人各擁一婦入別院,閤家皆滅燭就眠,諸婦女行路疲睏,亦酣臥不知曉,比日高睡醒,則第宅人物,一無所睹,惟野草矪矪,一望無際而已。 尋覓三婦,皆裸露在草間,所更衣裙已不見,惟舊衣拋十餘步外,幸尚存。 視所與金皆紙鋌,疑為鬼,而飲食皆真物,又疑為狐,或地近海濱,蛟螭水怪所為歟?貪利失身,乃只博一飽,想其惘然相對,憶此一宵,亦大似邯鄲枕上矣。 先兄晴湖則曰:舞衫歌扇,儀態萬方,彈指繁華,總隨逝水,鴛鴦社散之日,茫茫迴首,舊事皆空。 亦與三女子裸露草間,同一夢醒耳。 豈但海市蜃樓,為頃刻幻景哉。 ●烏魯木齊參將德君楞額,言向在甘州,見互控于張掖令者。 甲雲造言污衊,乙雲有實證,訊其事,則二人本中表,甲攜妻出塞,乙亦同行,至甘州東數十里,夜失道,遇一人似貴家仆,言此僻徑少人,我主人去此不遠,不如投止一宿,明日指路上官道。 隨行三四里,果有小堡,其人入良久,出招手曰:官喚汝等入。 進門數重,見一人坐堂,問姓名籍貫。 指揮曰:夜深無宿飯,只可留宿,門側小屋,可容二人,女子令與媼婢睡可也。 二人就寢後,隱隱聞婦喚聲,暗中出視,摸索不得門,喚聲亦寂,誤以為耳偶鳴也。 比睡醒,則在曠野中,急覓婦,則在半裡外樹下,裸體反接,鬢亂釵橫,衣裳掛在高枝上。 言一婢持燈導至此,有華屋數楹,婢媼數人,俄主人隨至,逼同坐。 第12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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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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