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曰:此田子方之言,朱子已駁之。 其為客氣不待辯,即就其說而論,亦謂道德本重,不以貧賤而自屈。 非毫無道德,但貧賤即可驕人也。 信如君言,則乞丐較君為更貧,奴隷較君為更賤,群起而驕君,君亦謂之能立品乎?先師陳白崖先生,嘗手題一聯于書室曰:事能知足心常愜,人到無求品自高,斯真探本之論,七字可以千古矣。 ●龔集生言,乾隆己未,在京師寓靈佑宮與一道士相識,時共杯酌,一日觀劇,邀同往,亦欣然相隨,薄暮歸,道士拱揖曰:承諸君雅意,無以為酬,今夜一觀傀儡可乎?入夜至所居室中,惟一大方幾,近邊略具酒果,中央則陳一棋局,呼童子閉外門,請賓四面圍幾坐,酒一再行,道士拍界尺一聲,即有數小人長八九寸,落局上,合聲演劇,呦呦嚶嚶,音如四五歲童子,而男女裝飾,音調關目,一一與戲場無異,一出終——傳奇以一折為一出,古無是字,始見吳任臣字彙補註,曰讀如尺,相沿已久,遂不能廢,今亦從俗體書之——瞥然不見,又數人落下,別演一出。 眾且駭且喜,暢飲至夜分,道士命童子于門外幾上,置鷄卵數百,白酒數罌,戛然樂止,惟聞哺啜之聲矣。 詰其何術,道士曰:凡得五雷法者,皆可以役狐,狐能大能小,故遣作此戲,為一宵之娛。 然惟供驅使則可,若或役之盜物,役之祟人,或攝召狐女薦枕席,則天譴立至矣。 眾見所未見,乞後夜再觀,道士諾之,次夕詣所居,則早起已攜童子去。 ●卜者童西澗言,嘗見有二人對弈,一客預點一弈圖,如黑九三白六五之類,封置笥中。 弈畢發視,一路不差,竟不知其操何術。 按前定錄載,開元中宣平坊王生,為李揆卜進取,授以一緘,可數十紙,曰:君除拾遺日發此,後揆以李璆薦,命宰臣試文詞,一題為紫絲盛露囊賦,一題為答吐蕃書,一題為代南越獻白孔雀表,揆自午至酉而成,凡涂八字,旁註兩句。 翌日,授左拾遺,旬餘,乃發王生之緘,視之,三篇皆在其中,涂注者亦如之,是古有此術,此人偶得別傳耳。 夫操管運思,臨枰布子,雖當局之人,有不能預自主持者,而卜者乃能先知之,是任我自為之事,尚莫逃數。 巧取強求,營營然日以心鬥者,是亦不可以已乎? ●烏魯木齊遣犯剛朝榮,言有二人詣西藏貿易,各乘一騾,山行失路,不辨東西,忽十餘人自懸崖躍下,疑為夾壩——西番以劫盜為夾壩,猶額魯特之瑪哈沁也,漸近則長皆七八尺,身毿毿有毛,或黃或綠,面目似人非人,語啁哳不可辯,知為妖魅,度必死,皆顫慄伏地。 十餘人乃相向而笑,無摶噬之狀,惟挾人于脅下,而驅其騾行,至一山坳,置人于地,二騾一推墜坎中,一抽刃屠割,吹火燔熟,環坐吞啖。 亦提二人就坐,各置肉于前,察其似無惡意,方饑困,亦姑食之。 既飽之後,十餘人皆捫腹仰嘯,聲類馬嘶,中二人仍各挾一人,飛越峻嶺三四重,捷如猿鳥,送至官路旁,各予以一石,瞥然竟去。 石巨如瓜,皆綠松也,攜歸貨之,得價倍于所喪。 事在乙酉丙戌間,朝榮曾見其一人,言之甚悉。 此未知為山精,為木魅,觀其行事,似非妖物,殆幽岩穹谷之中,自有此一種野人,從古未與世通耳。 ●漳州產水晶,雲五色皆備,然赤者未嘗見,故所貴惟紫。 別有所謂金晶者,與黃晶迥殊,最不易得。 或偶得之,亦大如豇豆,如瓜種止矣。 惟海澄公家有一三足蟾,可為扇墜,視之如精金熔液,洞澈空明,為稀有之寶。 楊制府景素,官汀漳龍道時,嘗為余言。 然亦相傳如是,未目睹也,姑錄之以廣異聞。 ●陳來章先生,余姻家也,嘗得一古硯,上刻雲中儀鳳形,梁瑤峰相國為之銘,曰:其鳴鏘鏘,乘雲翱翔,有媯之祥,其鳴歸昌,雲行四方,以發德光。 時癸已閏三月也,至庚子,為人盜去,丁未先生仲子聞之,多方購得,癸丑六月復乞銘于余,余又為之銘曰:失而復得,如寶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適逢,譬威鳳之翀雲,翩沒影于遙空,及其歸也,必仍止於梧桐。 故家子孫于祖宗手澤,零落棄擲者多矣。 余嘗見媒媼攜玉珮數事,雲某公家求售,外裹殘紙,乃北宋槧公羊傳四頁,為悵惘久之。 聞之於先人已失之器,越八載購得,又乞人銘以求其傳,人之用心,蓋相去遠矣。 ●董家莊佃戶丁錦,生一子曰二牛,又一女贅曹寧為婿,相助工作,甚相得也。 二牛生一子曰三寶,女亦生一女,因住母家,遂聯名曰四寶,其生也同年同月,差數日耳。 姑嫂互相抱攜,互相乳哺,襁褓中已結婚姻,三寶四寶又甚相愛,稍長,即跬步不離,小家不知別嫌疑,于二兒嬉戲時每指曰:此汝夫,此汝婦也,二兒雖不知為何語,然聞之則已稔矣。 七八歲外,稍稍解事,然俱隨二牛之母同臥起,不相避忌。 會康熙辛丑至雍正癸卯,歲屢歉,錦夫婦並歿,曹寧先流轉至京師,貧不自存,質四寶于陳郎中家,不知其名,惟知為江南人。 二牛繼至,會郎中求館僮,亦質三寶于其家,而誡勿言與四寶為夫婦,郎中家法嚴,每笞四寶,三寶必暗泣,笞三寶,四寶亦然。 郎中疑之,轉質四寶于鄭氏,或雲即貂皮鄭也,而逐三寶。 三寶仍投舊媒媼,又引與一家為館僮。 第1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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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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