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因太息曰:獻藥者殺人以媚人,而先自殺也。 用其藥者,先殺人以滅口,而口終不可滅也。 紛紛機械何為乎?張樊川前輩時在坐,因言,有好孌童者,悅一宦家子,度無可得理,陰屬所愛姬托媒嫗招之,約會于別墅,將執而脅污焉,屆期聞已至,疾往掩捕,突失足墮荷塘板橋下,幾于滅頂,喧呼掖出,則宦家子已遁,姬已鬢亂釵橫矣。 蓋是子美秀,甚姬亦悅之故也。 後無故開閣放此姬,婢嫗乃稍泄其事。 陰謀者鬼神所忌,殆不虛矣。 ●賣花者顧媼,持一舊磁器求售,似筆洗而略淺,四周內外及底皆有盷色,似哥窯而無冰紋,中平如硯,獨露磁骨,邊線界畫甚明,不出入毫髮,殊非剝落,不知何器,以無用還之。 後見廣異志,載嵇胡見石室道士案頭硃筆及杯語,乾巽子載,何讓之所見天狐有朱盞筆硯語,又逸史載葉法善有持朱鉢畫符語。 乃悟唐以前無朱硯,點勘文籍,則研朱于杯盞;大筆濡染,則貯朱于鉢。 杯盞略小而口哆,以便掭筆;鉢稍大而口斂,以便多注濃沈也。 顧媼所持,蓋即朱盞,向來賞鑒家未及見耳,急呼之來,問此盞何往。 曰:本以三十錢買得,雲出自井中,因公斥為無用,以二十錢賣諸雜物攤上,今將及一年,不能復問所在矣。 深為惋惜。 世多以高價市贋物,而真古器或往往見擯。 余尚非規方竹漆斷紋者,而交臂失之尚如此,然則蓄寶不彰者,可勝數哉!余後又得一朱盞,制與此同,為陳望之撫軍持去。 乃知此物世尚多有,第人不識耳。 ●先師介公野園言,親串中有不畏鬼者,聞有凶宅,輒往宿,或言西山某寺後閣,多見變怪,是歲值鄉試,因僦住其中。 奇形詭狀,每夜環繞幾榻間,處之恬然,然亦弗能害也。 一夕月明,推窗四望,見艷女立樹下,咥然曰:怖我不動,來魅我耶?爾是何怪,可近前。 女亦咥然曰:爾固不識我,我爾祖姑也,歿葬此山,聞爾日日與鬼角,爾讀書十餘年,將徒博一不畏鬼之名耶?抑亦思奮身科目,為祖父光,為門戶計耶?今夜而鬥爭,晝而倦臥,試期日近,舉業全荒,豈爾父爾母遣爾裹糧入山之本志哉!我雖居泉壤于母家,不能無情,故正言告爾,爾試思之。 言訖而隱。 私念所言頗有理,乃束裝歸,歸而詳問父母,乃無是祖姑。 大悔頓足曰:吾乃為黠鬼所賣,奮然欲再往,其友曰:鬼不敢以力爭,而幻其形以善言解,鬼畏爾矣,爾何必追窮寇。 乃止。 此友可謂善解紛矣。 然鬼所言者正理也,正理不能禁,而權詞能禁之,可以悟銷熔剛氣之道也。 ●前記閣學札公祖墓巨蟒事,據總憲舒穆嚕公之言也,壬子三月初十日,蔣少司農戟門邀看桃花,適與札公聯坐,因叩其詳,知舒穆嚕公之語不誣。 札公又曰:尚有一軼事,舒穆嚕公未知也。 守墓者之妻劉媼,恆與此蟒同寢處,蟠其榻上幾滿,來必飲以火酒,注巨碗中。 蟒舉首一嗅,酒減分許,所餘已味淡如水矣。 憑劉媼與人療病,亦多有驗。 一旦有欲買此蟒者,給劉媼錢八千,乘其醉而舁之去。 去後媼忽發狂曰:我待汝不薄,汝乃賣我,我必褫汝魄,自撾不止。 媼之弟奔告札公,札公自往視,亦無如何。 逾數刻竟死。 夫妖物憑附女巫,事所恆有,忤妖物而致禍,亦事所恆有。 惟得錢賣妖,其事頗奇,而有人出錢以買妖,尤奇之奇耳。 此蟒今猶在其地,在西直門外,土人謂之紅果園。 ●育嬰堂、養濟院是處有之。 惟滄州別有一院養瞽者,而不隷于官,瞽者劉君瑞曰:昔有選人陳某過滄州,資斧匱竭,無可告貸,進退無路,將自投于河,有瞽者憫之,傾囊以助其行。 選人入京,竟得官,薦至州牧,唸唸不能忘瞽者,自費數百金,將申漂母之報,而偏覓瞽者不可得,並其姓名無知者,乃捐金建是院,以收養瞽者。 此瞽者與此選人,均可謂古之人矣。 君瑞又言,眾瞽者留室一楹,旦夕炷香拜陳公,余謂陳公之側,瞽者亦宜設一坐。 君瑞囁嚅曰:瞽者安可與官坐。 余曰:如以其官而祀之,則瞽者自不可坐;如以其義而祀之,則瞽者之義與官等,何不可坐耶?此事在康熙中。 君瑞告余在乾隆乙亥丙子間,尚能舉居是院者為某某,今已三十餘年,不知其存與廢矣。 ●明季兵亂,曾伯祖鎮番公年甫十一,被掠至臨清,遇舊客作李守敬,以獨輪車送歸。 崎嶇戎馬之間,瀕危者數,終不捨去也。 時宋太夫人在,酬以金,先頓首謝,然後置金于案曰:故主流離,心所不忍,豈為求賞來耶?泣拜而別,自後不復再至矣。 守敬性戇直,儕輩有作奸者,輒癳癳與爭,故為眾口所排去,而患難之際,不負其心仍如此。 ●事有先兆,莫知其然,如日將出而霞明,雨將至而礎潤動乎?彼則應乎此也。 余自四歲至今,無一日離筆硯,壬子三月初二日,偶在直廬,戲語諸公曰:昔陶靖節自作輓歌,余亦自題一聯曰:浮沉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似蠹魚,百年之後,諸公書以見輓,足矣。 劉石庵參知曰:上句殊不類公,若以輓陸耳山,乃確當耳。 越三日而耳山訃音至,豈非機之先見歟。 第8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閱微草堂筆記》
第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