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言之?佛氏吾不得而知矣;至于老子,則以知禮聞,而吾夫子所嘗問禮,則其為人要亦非庸下者,其修身養性,以求合十道,初亦豈甚乖于夫子乎?獨其專于為己而無意于天下國家,然後與吾夫子之格致誠正而達之於修齊治平者之不同耳是其為心也,以為吾仁矣,則天下之不仁,吾不知可也;吾義矣。 則天下之不義,吾不知可也;居其實而去其名,斂其器而不示之用,置其心于都無較計之地,而亦不以天下之較計動于其心,此其為念,固亦非有害于天下者,而亦豈知其弊之一至于此乎?今夫夫子之道,過者可以俯而就,不肖者可以企而及,是誠行之萬世而無弊矣;然而子夏之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為莊周,子弓之後有荀況,荀況之後為李斯,蓋亦不能以無弊,則亦豈吾夫子之道使然哉?故夫善學之,則雖老氏之說無益於天下,而亦可以無害于天下;不善學之,則雖吾夫子之道,而亦不能以無弊也。 今天下之患,則莫大於貪鄙以為同,冒進而無恥。 貪鄙為同者曰:「吾夫子固無可無不可也。 」冒進無恥者曰:「吾夫子固汲汲於行道也。 」嗟乎!吾以吾夫子之道以為奸,則彼亦以其師之說而為奸,顧亦奚為其不可哉!今之二氏之徒,苦空其行,而虛幻其說者,既已不得其原矣;然彼以其苦空,而吾以其貪鄙;彼以其虛幻,而吾以其冒進;如是而攻焉,彼既有辭矣,而何以服其心乎?孟子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 」今不皇皇焉自攻其弊,以求明吾夫子之道,而徒以攻二氏為心,亦見其不知本也夫!生復言之,執事以攻二氏為問,而生切切于自攻者,無豈不喻執事之旨哉?《春秋》之道,責己嚴而待人恕;吾夫子之訓,先自治而後治人也。 若夫二氏與楊、墨之非,則孟子闢之於前,韓、歐諸子闢之於後,而豈復俟於言乎哉?執事以為夫子未嘗攻老氏,則夫子蓋嘗攻之矣,曰:「鄉願,德之賊也。 」蓋鄉願之同乎流俗而合乎污世,即老氏之所謂「和其光而同其塵」者也;和光同塵之說,蓋老氏之徒為之者,而老氏亦有以啟之。 故吾夫子之攻鄉願,非攻老氏也;攻鄉願之學老氏而又失之也。 後世談老氏者皆出於鄉願,故曰「夫子蓋嘗攻之也」。 問:古人之言曰:「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 」諸君皆志伊學顏者,請遂以二君之事質之。 夫伊尹之耕于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也,固將終身爾矣。 湯之聘幣三往,而始幡然以起,是豈苟焉者,而後世至以為割烹要湯,斯固孟子已有明辯;至于桀則固未嘗以幣聘尹也,而自往就之,至再至五,昔人謂其急於生人而往速其功也,果爾,其不類于以割烹要之歟!顏淵之學于孔子也,其詳且要,無有過于四勿之訓,茲四言者,今之初學之士皆自以為能知,而孔門之徒以千數,其最下者宜其猶愈于今之人也,何獨唯顏子而後可以語此乎?至于簞瓢陋巷而不改其樂,此尤孔子之所深嘉屢嘆而稱以為賢者,而昔之人乃以為哲人之細事,將無類于今之初學自謂能知四勿之訓者乎?夫尹也,以湯之聖,則三聘而始往,以桀之虐。 則五就而不辭。 顏之四勿,孔門之徒所未聞,而今之初學自以為能識簞瓢之樂,孔子以為難,而昔人以為易也:茲豈無其說乎?不然,則伊尹之志荒,而顏子之學淺矣。 求古人之志者,必將先自求其志,而後能辨其出處之是非;論古人之學者,必先自論其學,而後能識其造詣之深淺;此伊尹之志,顏子之學,所以未易於窺測也。 嘗觀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固將終其身于畎畝,雖祿之以天下,有弗顧者,其後感成湯三聘之勤,而始幡然以起,是誠甚不易矣。 而戰國之士,猶以為割烹要湯,向非孟氏之辨,則千載之下,孰從而知其說之妄乎?至于五就桀之說,則尚有可疑者;孟子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 」夫尹以庶人而往役于桀,可也;以行道而往就于桀,不可也;尹于成湯之聖。 猶必待其三聘者,以為身不可辱,而道不可枉也。 使尹不俟桀之聘而自往,則其辱身枉道也甚矣,而何以為伊尹乎?使尹之心以為湯雖聖臣也,桀雖虐君也,而就之,則既以為君矣,又可從而伐之乎?桀之暴虐,天下無不知者,彼置成湯之聖而弗用,尚何有于伊尹?使尹不知而就之,是不知也;知而就之,是不明也;就之而復伐之,是不忠也;三者無一可,而謂伊尹為之乎?柳宗元以為伊尹之五就桀,是大人之慾速其功。 且曰:「吾觀聖人之急生人,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大於五就桀。 」蘇子瞻譏之,以為宗元欲以此自解其從叔文之非,可謂得其心矣。 然五就之說,孟子亦嘗言之,而說者以為尹之就桀,湯進之也,則尹惟知以湯之心為心而已。 是在聖人固必自有以處此;而愚以為雖誠有之,亦孟子所謂有伊尹之志由可耳。 不然,吾未見其不為反覆悖亂之歸也,至于顏子四勿之訓,此蓋聖賢心學之大,有未易以言者,彼其自謂能知,則譬之越南冀北,孰不知越之為南而冀之為北?至其道理之曲折險易,自非所嘗經歷莫從而識之也。 今以四勿而詢人,則誠未見其有不知者;及究其所謂非禮,則又莫不喑然而無以為答也。 第23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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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全集》
第23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