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回答,我是主張有為、主張抗惡的,「只不過十分獨特」。 我的托爾斯泰學說是一種互相牴觸的、強烈的感情,激起這種感情的是彼爾·別祖霍夫和阿納托裡·庫拉金⑥,《霍斯托密爾》⑦中的謝爾普霍夫斯基公爵和伊萬·伊裡奇⑧,《那麼我們怎麼辦》和《人是否需要許多土地》⑨,莫斯科統計調查一文中描述的城市污穢和貧困的可怕情景,《哥薩克》在我心中形成的生活在大自然和人民中間產生富有詩意的幻想,還有我個人對小俄羅斯的印象:如果永遠擺脫我們的不合理的生活,到草原田莊、到德聶伯河岸的白土屋裡去過一種純潔的勞動生活,這該多麼幸福啊!我把其中的某些想法告訴了醫生,沒有提白土屋的事。 他似乎很注意地聽,可是不知怎的顯得過于謙恭。 有時他昏昏欲睡,眼皮耷拉著,緊閉的雙頷發顫,要打呵欠的樣子,但他剋制住自己,把呵欠從鼻孔放了出去,接著說: 「是呀,是呀,我聽懂了您的意思……您不為個人去尋求一般人的所謂『今世』幸福,對嗎?可要知道幸福並非只是個人的。 譬如說我吧,並不讚賞人民,因為,很可惜,我太瞭解人民,不相信人民是一切智慧的源泉,而且我還要同人民一起把陸地架在三條鯨魚之上⑩。 但是,難道可以說我們對人民沒有任何義務,不久任何債了嗎?其實我無權在這方面指教您。 能和您交談,無論如何我都是很高興的。 現在讓我再回到開頭的話題上。 請原諒,我得簡單明了地告訴您,不管您和我女兒之間有何種感情,也不管這種感情到了何等地步,我要預先說明:她,當然有充分的自由,但是,譬如說,如果她願意同您建立某種牢固的關係,來請求得到我的祝福,那麼她只會得到我的堅決拒絶。 我對您很有好感,祝您萬事如意,僅此而已。 為什麼呢?說得庸俗些,我不願意看到你們兩個不幸,在貧困中混日子,生活不安定。 而且,請允許我更直率地說,你們有什麼共同點呢?格麗克莉婭是個好姑娘,可也應當承認,她相當朝三暮四——今天迷戀這,明天迷戀那。 當然,她不會想望托爾斯泰的松下的禪室。 看看她那一身穿戴吧,儘管我們地處偏僻。 我決不想說,她學壞了。 我只是認為,正如常言所說的,你們不是天生一對……」 她站在樓梯下面等着我,用目光詢問我,準備聽到可怕的消息。 我急忙把醫生最後幾句話轉告給她,她垂下了頭。 「我絶不違抗他的心意。 」她說。 ①可能出於俄羅斯童話《貓·狐狸和公鷄》的故事,比喻上當受騙。 ②見《聖經·舊約·傳道書》第十一章第九節。 ③約翰·彼得·愛克曼(1792——1854)是德國詩人歌德的朋友,《歌德談話錄》的編纂者。 ④馬克·奧勒留是一六一至一八○年間的羅馬皇帝。 ⑤見《聖經·新約·以弗所書》,第一章第二十節至二十二節,後三句不是《聖經》原話。 ⑥兩人都是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戰爭與和平》中的主人公。 ⑦托爾斯泰的短篇小說,全名為《霍斯托密爾——一匹馬的故事》。 ⑧托爾斯泰的短篇小說《伊萬·伊裡奇之死》中的人物。 ⑨兩篇都是托爾斯泰的作品。 ⑩古代傳說,地球是由三條鯨魚托住的。 五 在尼古林娜客棧投宿的時候,我偶爾也到謝普納亞廣場上徜徉,然後去寺院後面的空地,那兒有一大片圍着古牆的墓地。 墓地上陰風慘慘,荒草叢蕪,一派淒涼的景象。 無人過問的十字架和墓碑在此永世長眠,使人產生一種虛幻的、似是孤寂和朦朧的冥想。 墓地大門頂上畫着遼闊的灰藍色的平原,其中墓穴龜裂,墓碑頽圮,碑下露出的骷髏,白齒森森,肋骨磷磷,還有遠古時代的老翁和老嫗,裹着的白屍衣已經變綠。 平原上飛翔着一位巨大的天使,吹着喇叭,他那淡藍色的衣袍一陣陣地飄動,一雙裸露的少女般的腿彎曲着,向後翹起兩隻白堊色的長腳掌……客棧裡充滿了縣城秋天的寧靜,同樣是空蕩蕩的——几乎沒有什麼人從鄉下來。 我轉回去,走進院子,第一個碰見我的是廚娘,她穿著男式長統靴,手抱一隻公鷄從院棚下向我走來。 「我這就抱進屋去,」她說,不知為什麼笑起來。 「它老糊塗了,現在只好叫它和我住在一起……」我踏上寬闊的石階,穿過黑洞洞的過道,然後經過擱有鋪板的暖和的廚房,走進正房,其中有一間是女店主的臥室,另一間是住客人的,裡面擺着兩張大長沙發。 偶爾來投宿的小市民和僧侶便在沙發上面睡覺,現在更多的倒是被我一個人占用。 房裡很安靜,只有女店主臥室裡的一隻閙鐘發出均勻的嘀答聲……「逛街了嗎?」從臥室走出來的女主人親熱地問我,客客氣氣地對我嫣然一笑。 她的嗓音多麼迷人,多麼動聽啊!她體態豐腴,圓圓的瞼,有時望着她,我不能不動情,特別是當她從澡堂回來的那些夜晚,她坐著慢慢品茶,全身皮膚紅通通的,一頭黑髮還濕漉漉的,眼神安詳柔和,潔淨的身上穿著白色的睡衣,悠閒自得地靜靜躺在安樂椅中,而她寵愛的那只貓,長着白絲絨一般的毛和粉紅色眼睛,伏臥在她兩個稍許分開的豐滿的膝蓋頭上打呼嚕。 外面傳來碰撞聲,那是廚娘在街上關牢百葉窗,發出砰砰的聲響。 第6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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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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