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聽見過「笨鬼」,鬼大概總有點兒聰明,所謂「鬼聰明」。 「鬼聰明」雖然只 是不正經的小聰明,卻也有了不起處。 「什麼鬼玩意兒!」儘管你瞧不上眼,他的可是一套 玩意兒。 你笑,你罵,你有時笑不得,哭不得,總之,你不免讓「鬼玩意兒」耍一回。 「鬼 聰明」也有正經的,書上叫做「鬼才」。 李賀是唯一的號巍「鬼才」的詩人,他的詩濃麗和 幽險,森森然有鬼氣。 更上一層的「鬼聰明」,書上叫做「鬼工」:「鬼工」險而奇,非人 力所及。 這詞兒用來誇讚佳山水,大自然的創作,但似乎更多用來誇讚人們文學的和藝術的 創作。 還有「鬼斧神工」,自然奇妙,也是這一類頌辭。 借了「神」的光,「鬼」才能到這 「自然奇妙」的一步,不然只是「險而奇」罷了。 可是借光也不大易,論書畫的將「神品」 列在第一,絶不列「鬼品」,「鬼」到底不能上品,真也怪可憐的。 1944年5月21日(原載1944年昆明《中央日報》《星期增刊》) 正義 人間的正義是在哪裡呢? 正義是在我們的心裡!從明哲的教訓和見聞的意義中,我們不是得着大批的正義麼?但 白白的擱在心裡,誰也不去取用,卻至少是可惜的事。 兩石白米堆在屋裡,總要吃它乾淨, 兩箱衣服堆在屋裡,總要輪流穿換,一大堆正義卻扔在一旁,滿不理會,我們真大方,真舍 得!看來正義這東西也真賤,竟抵不上白米的一個尖兒,衣服的一個扣兒。 ——爽性用它不 着,倒也罷了,誰都又裝出一副發急的樣子,張張皇皇的尋覓着。 這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的聰明的同伴呀,我真想不通了! 我不曾見過正義的面,只見過它的彎曲的影兒——在「自我」的唇邊,在「威權」的面 前,在「他人」的背後。 正義可以做幌子,一個漂亮的幌子,所以誰都願意唸著它的名字。 「我是正經人,我要 做正經事」,誰都向他的同伴這樣隱隱的自詡着。 但是除了用以「自詡」之外,正義對於他 還有什麼作用呢?他獨自一個時,在生人中間時,早忘了它的名字,而去創造「自己的正 義」了!他所給予正義的,只是讓它的影兒在他的唇邊閃爍一番而已。 但是,這畢竟不算十 分孤負正義,比那憑着正義的名字以行罪惡的,還勝一籌。 可怕的正是這種假名行惡的人。 他嘴裡唱着正義的名字,手裡卻滿滿的握著罪惡;他將這些罪惡送給社會,粘上金碧輝煌的 正義的簽條送了去。 社會憑着他所唱的名字和所粘的簽條,欣然受了這份禮;就是明知道是 罪惡,也還是欣然受了這份禮!易卜生「社會棟樑」一齣戲,就是這種情形。 這種人的唇 邊,雖更頻繁的閃爍着正義的彎曲的影兒,但是深藏在他們心底的正義,只怕早已霉了,爛 了,且將毀滅了。 在這些人裡,我見不着正義! 在親子之間,師傅學徒之間,軍官兵士之間,上司屬僚之間,似乎有正義可見了,但是 也不然。 卑幼大抵順從他們長上的,長上要施行正義於他們,他們誠然是不「能」違抗的— —甚至「父教子死,子不得不死」一類話也說出來了。 他們發見有形的撲鞭和無形的賞罰在 長上們的背後,怎敢去違抗呢?長上們憑着威權的名字施行正義,他們怎敢不遵呢?但是你 私下問他們,「信麼?服麼?」他們必搖搖他們的頭,甚至還奮起他們的雙拳呢!這正是因 為長上們不憑着正義的名字而施行正義的緣故了。 這種正義只能由長上行于卑幼,卑幼是不 能行于長上的,所以是偏頗的;這種正義只能施于卑幼,而不能施於他人,所以是破碎的; 這種正義受着威權的鼓弄,有時不免要擴大到它的應有的輪廓之外,那時它又是肥大的。 這 些仍舊只是正義的彎曲的影兒。 不憑着正義的名字而施行正義,我在這等人裡,仍舊見不着 它! 第14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朱自清散文》
第1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