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盡心者為無一法而可為愛憎也,有如順吾心之法,如之何而遂能不愛?逆吾心之法,如之何而遂能不憎?縱慾強不愛不憎,而吾心已實愛之憎之矣。 ”應之曰:「爾之愛,亦有生於逆?憎,亦有生於順者乎?」曰:「無之。 」曰:「誠哉!其愛必生於順吾心,憎必生於逆吾心也。 既生於順逆吾心矣,然天下亦果有法定為順吾心而必不可使逆?果有法定為逆吾心而必不可使順者乎?」曰:「亦無之。 」曰:“既無有法定為順吾心而必不可使逆,則今之偶順吾心者可逆也;既無有法定為逆吾心而必不可使順,則今之偶逆吾心者亦可順也。 如是則逆順固系於吾心矣,而吾又何憂焉?故學道之人,須先見心,見心者知吾之所有,莫尊貴於此,而不忍一物厭於其上;知吾之所有,莫要緊於此,而雖有萬物不以相易。 故於天下之法,無有一法而可以定為吾順、定為吾逆者也。 既有見於心法之不可定為順逆,而即以於法一無所順逆為吾本心。 若少有順逆,即物而非心。 故法之順逆,不足以動君子之愛憎,而但以此心之一無愛憎為可愛,以此心之但有愛憎為可憎雲耳。 何也?愛憎非心也,但有愛憎,即順外境法,不順吾本心也。 不順吾本心,即逆吾本心也。 故君子於天下之法,非能強其愛而使不愛,強其憎而使不憎,但順吾本心實無愛憎也,實不忍於無可愛憎中而特地生一愛僧,以自害其心也。 盡天下之可愛可憎,而無一能動其心之愛憎,故曰其心盡。 其心盡,故究竟曰無心。 至哉無心!豈今之假為百不思、百不會者,足以冒認而承當乎?」 「心既以一無愛憎為盡矣,為無心矣。 然則遇境逢緣,一無鑑別,而與為模稜,與為浮沉,夢夢以終其身乎?”曰:“是不然。 惟真無愛憎之人,而後可以鑑別天下之法,而用其愛憎。 雖終日熾然用其愛憎,而實無所愛憎。 於我無所愛也,為萬物之所愛,萬物此時之所不得不愛,吾乃隨順而與之為愛;於我無所憎也,為萬物之所憎,萬物此時之所不得不憎,吾乃隨順而與之為憎。 故愛憎一物,而萬物服愛憎一物于當時,而萬世以為當然,而要根本於此心之自一無愛憎之為貴也。 使其心之愛憎,初有一毫之不盡,則於萬物之所愛憎,萬物此時之所不得不愛憎者,反有所不見,而不能直應其愛憎,以合萬物之心。 惟無心而後可以為萬物立心;惟無心,而後可以見萬物之心故也。 見萬物之心,而後可以為自見其心。 見萬物之心為見心,但自見其心,不可以為見心也。 故必至於不自見其心而後為見心。 故覓心了不可得,至哉!弗以易矣。 」 應須打疊,教此心淨盡,無往不利,無處不得用。 只為此心不淨盡,向來及今空過了許多好時光,錯了許多好事件。 動靜者物也,心不屬動靜。 雖不屬動靜,而未嘗不動,未嘗不靜。 役其心於蕓蕓,而不知此心行所無事之常住也;灰其心於寂寂,而不知此心周旋萬變之如珠走盤也。 有曰:「精太用則竭,氣太用則敝。 」又有曰:「流水不蠹,戶樞不朽。 」大抵心法無所不有,于天下之物,雖至粗至惡,無不可以喻心者;於天下之物,雖至精至美,無一可以盡喻此心者。 應事 問曰:「愚今時學問,大約只是讀書窮理,靜坐居敬,逼迫得心路稍覺開通,神氣稍覺清明。 於此等時,遇事當前,平日所棘手疑難者,爾時殊有歷歷楚楚,清順恬適之意,不知向時之於此處,何故格滯也?然事務之來,與讀書靜坐之時相稱,則所獲足供所用。 有如紛紜沓至,又不支矣。 為之奈何?”或曰:「工夫無間於動靜。 陽明先生有言:『不問有事無事,總是幹辦此一件事。 不可以靜坐讀書時,作精神之獲入來,應事作務時,為精神之用出去。 』若誠如陽明先生所云,則於應事作務,盡算得收拾整頓精神進入之時矣,又何供應不支之足雲?請得更疏暢其說。 」曰:“人情莫不違苦而就樂,故樂則生矣。 樂之所在,不問動靜,期於循理,雖日在嘈雜場中,油油然也。 雖境有順逆,事有難易,而吾所以待之者,順亦如是,逆亦如是,難亦如是,易亦如是,恬如帖如,未嘗有變易也。 精神以樂且日生,而更不支之是患與?」 問曰:「精神之應務,譬則力之舉重,百鈞之力,不能舉千鈞,千鈞之力,不能舉萬鈞。 豈惟百千萬之相懸,且使百鈞之力,加百鈞焉,將有絶脈之虞矣。 精神之應務,其逢境順逆,觸事難易,大較量力所受,安可強之分毫?又安得一一如是,毫無變易?無論大小力懸殊,即大力之人,其舉千鈞與百鈞時,喫力不喫力,亦有差別也,胡可齊與?」曰:“心是神物,非世間形氣之物可況。 故心有神力,較之血肉軀中氣力,萬萬不相侔。 故氣力有度數,即有算量,若此心神力,取而度之,如度虛空,畫而算之,如畫水面,本非一物,何有度數?此心既非度數,則凡境之順逆,事之難易,亦無度數。 心順亦順,心逆亦逆,難亦心難,易亦心易,順之則順,逆之則逆,難之則難,易之則易。 《易》曰:『順性命之理。 』又曰:『易簡。 』是誠在我,何須受強?何容受強?”問曰:「順逆難易,空談道理,誠哉如所言矣。 第39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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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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