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友執持懇切,久覺過苦,求一脫灑工夫。 曰:「汝且莫求工夫,同在講會,隨時臥起,再作商量。 ”旬日,其友躍然曰:「近覺生意勃勃,雖未用力而明白可愛。 」曰:「汝信得當下即是工夫否?」曰:「亦能信得,不知何如可不忘失?」曰:“忘與助對,汝欲不忘,即必有忘時。 不追心之既往,不逆心之將來,任他寬洪活潑,真是水流物生,充天機之自然,至於?久不息而無難矣。 」 問:「別後如何用工?”曰:“學問須要平易近情,不可 手太重。 如粗茶淡飯,隨時遣日,心既不勞,事亦了當,久久成熟,不覺自然有個悟處。 蓋此理在日用間,原非深遠,而工夫次第亦難以急迫而成。 學能如是,雖無速化之妙,卻有雋永之味也。 」 問:「某用工致知,力行不見有個長進處。 ”曰:「子之致知,知個甚的?力行,行個甚的?」曰:「是要此理親切。 」曰:「如何是理?」曰:「某平日說理,只事物之所當然便是。 」曰:「汝要求此理親切,卻舍了此時而言平日,便不親切;舍了此時問答,而言事物,當然又不親切。 」曰:「此時問答,如何是理之親切處?」曰:「汝把問答與理看作兩件,卻求理於問答之外,故不親切。 不曉我在言說之時,汝耳凝然聽 ,汝心 然想 ,則汝之耳,汝之心,何等條理明白也。 言未透徹,則默然不答,言纔透徹,便隨眾欣然,如是則汝之心,汝之口,又何等條理明白也。 」曰:「果是親切。 」曰:“豈止道理為親切哉!如此明辯到底,如此請教不怠,又是致知力行而親切處矣。 」 問:「吾儕或言觀心,或言行己,或言博學,或言守靜,先生皆未見許,然則誰人方可以言道耶?”曰:「此捧茶童子卻是道也。 」一友率爾曰:「豈童子亦能戒慎恐懼耶?」羅子曰:「茶房到此,幾層廳事?」眾曰:「三層。 」曰:「童子過許多門限階級,不曾打破一個茶甌。 」其友省悟曰:「如此童子果知戒懼,只是日用不知。 」羅子難之曰:「他若不是知,如何會捧茶,捧茶又會戒懼?」其友語塞。 徐為解曰:“知有兩樣,童子日用捧茶是一個知,此則不慮而知,其知屬之天也。 覺得是知能捧茶,又是一個知,此則以慮而知,其知屬之人也。 天之知是順而出之,所謂順,則成人成物也。 人之知卻是返而求之,所謂逆,則成聖成神也。 故曰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 人能以覺悟之竅,而妙合不慮之良,使渾然為一方,是睿以通微,神明不測也。 」 問:「今若全放下,則與常人何異?”曰:「無以異也。 」曰:「既無以異,則何以謂之聖學也?」曰:“聖人者,常人而肯安心者也;常人者,聖人而不肯安心者也。 故聖人即是常人,以其自明,故即常人而名為聖人矣;常人本是聖人,因其自昧,故本聖人而卒為常人矣。 」 諸友靜坐,寂然無譁,將有欲發問者,羅子止之。 良久,語之曰:「當此靜默之時,澄慮反求:如平時躁動,今覺凝定;平時昏昧,今覺虛朗;平時怠散,今覺整肅。 使此心良知, 光徹,則人人坐間,各抱一明鏡於懷中,卻請諸子將自己頭面對鏡觀照,若心事端莊,則如冠裳濟楚,意態自然精明;若念頭塵俗,則蓬頭垢面,不待旁觀者恥笑,而自心惶恐,又何能頃刻安耶?”曰:「三自反可是照鏡否?」曰:「此個鏡子,與生俱生,不待人照而常自照,人纖毫瞞他不過。 故不忠不仁,亦是當初自己放過。 自反者,反其不應放過而然,非曰其始不知,後因反己乃知也。 」曰:「吾儕工夫,安能使其常不放過耶?」曰:“羞惡之心,人皆有之,誰肯蓬頭垢面以度朝夕耶?」 一廣文自敘平生為學,已能知性。 羅子問:「君於此時,可與聖人一般否?」曰:「如此說則不敢。 」曰:「既知是性,豈又與聖人不似一般?」曰:「吾性與聖一般,此是從赤子胞胎時說。 若孩提稍有知識,已去聖遠矣。 故吾儕今日只合時時照管本心,事事歸依本性,久則聖賢乃可希望。 」時方飲茶遜讓,羅子執茶甌問曰:「君言照管歸依,俱是恭敬持甌之事,今且未見甌面,安得遽論持甌恭謹也?」曰:「我於甌子,也曾見來,也曾持來,但有時見,有時不見,有時持,有時忘記持,不能如聖人之?常不失耳。 」曰:「此個性,只合把甌子作譬,原卻不即是甌子。 甌子則有見有不見,而性則無不見也。 甌子則有持有不持,而性則原不待持也。 不觀《中庸》說『率性謂道,道不可須臾離』,今雲見持不得?常,則是可以離矣。 可離則所見所持原非是性。 」曰:「此性各在。 當人稍有識者,誰不能知,況用功於此者乎?」曰:「君言知性,如是之易!此性之所以難知也,孟子之論知性,必先之以盡心。 苟心不能盡,則性不可知也。 知性則知天,故天未深知,則性亦未可為知也。 君試反而思之,前日工夫,果能既竭其心思乎?今時受用,果能知天地之化育乎?若果知時,便骨肉皮毛,渾身透亮,河山草樹,大地回春,安有見不能常持、不能久之弊?苟仍是舊日境界,我知其必然未曾知也。 」廣文沉思,未有以應。 第22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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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第2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