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有真偽,故言有純駁。 《六經》、《四書》以真聖賢而演至道,所謂言之純,莫有尚焉者矣。 繼此若濂、洛諸書,有純者,有近純者,亦皆足以羽翼乎經書,而啟萬世之蒙,世誠不可一日而缺也。 至於聖絶言湮,着述家起,類多春秋吳、楚之君,僭稱王者耳,齊桓、晉文,假名義以濟其私者耳,匪徒言之駁乎,無足取也。 其蓁蕪大道,晦蝕性天,莫甚焉。 非蕩之以江海,驅之以長風,不可以入道也。 故我白沙先生起於東南,倡道四十餘年,多示人以無言之教,所以救僭偽之弊,而長養夫真風也。 其?言曰:「孔子,大聖人也,而欲無言。 後儒弗及聖人遠矣,而汲汲乎着述,亦獨何哉!雖然無言二字亦着述也,有能超悟自得,則於斯道思過半矣。 然則《六經》、《四書》,亦剩語耳,矧其他乎!」而世方往往勸先生以着述為事,而以缺着述為先生少之者,蓋未之思耳。 今則詩集出焉,而人輒以詩求之,文集出焉,而人輒以文求之,自非具九方 之目,而能得神駿於驪黃牝牡之外者,或寡矣。 詡誠懼夫後修者,復溺於無言以為道也,因摭先生《文集》中語,倣南軒先生《傳道粹言》例,分為十類而散入之。 其間性命天道之微,文章功業之着,修為持治之方,經綸斡運之機,靡不燦然畢具。 輯成,名曰《白沙先生遺言纂要》,凡十捲。 庶觀者知先生雖尋常應酬文字中,無非至道之所寓,至於一動一靜,一語一默,無非至教,蓋可觸類而長焉。 由是觀之,先生雖以無言示教,而卒未嘗無言,是以言焉而言無不中,有純而無駁,其本真故也。 是可以佐聖經而補賢傳矣。 (《白沙遺言纂要》《序》) 昔呂原明嘗稱:「正叔取人,專取有行,不論知見。 」又說:「世人喜說某人只是說得。 」又云:「說得亦大難。 」而以為二程學遠過眾人在此。 夫知之真,則守之固,不真而固,冥行而已矣,夢說而已矣。 吾恐其所謂介者,非安排則執滯,抑何以得乎無思無為之體,執乎日往月來之機,通乎陽舒陰慘之變化,神之心而妙之手,以圓成夫精微廣大之道也哉!(《介石記》) 予少從先君宦遊臨川,沿塘植柳,偃仰披拂於朝煙暮雨之間,千態萬狀,可數十本。 塘之水微波巨浪,隨風力強弱而變化,可數十丈。 鸚燕之歌吟,魚蝦之潛躍,雲霞之出沒,不可具狀。 則境與心得,既塊然莫知其樂之所以。 稍長,讀昔人「柳塘春水漫」及「楊柳風來面上吹」之句,則心與句得,又茫然不知其妙之所寓。 近歲養 之餘,專靜,久之理與心會,不必境之在目;情與神融,不必詩之出口。 所謂至樂與至妙者,皆不假外求而得矣。 (《柳塘記》) 子思所謂「至誠無息」,即「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之意,全體呈露,妙用顯行,惟孔子可以當之。 在學者則當終日乾乾也。 至於「心無所住」,亦指其本體。 譬如大江東下,沛然莫之能禦,小小溪流,便有停止。 纔停止,便是死水,便生臭腐矣。 今以其本體人人皆具,不以聖豐而愚嗇,此孟子所以道性,善,而程子以為聖人可學而至也,學者不可以不勉也。 范書格物,真陰陽不住之說,正孔子博文之意,欲其博求不一之善,以為守約之地也。 其意旨各有攸在。 (《復乾亨》) 士之所守,義利毫末之辨,以至死生趨舍之大,實在志定而守確,堅之一字不可少也。 至於出處無常,惟義所在,若堅守不出之心以為?,斯孔子所謂果哉也。 (《復曹梧丹》) 天旋地轉,今浙、閩為天地之中,然則我百粵其鄒、魯與?是故星臨雪應,天道章矣,哲人降生,人事應矣,於焉繼孔子絶學,以開萬世道統之傳,此豈人力也哉!若吾師白沙先生,蓋其人也。 先生以道德顯天下,天下人向慕之,不敢名字焉,共稱之曰「白沙先生」。 先生生而資稟絶人,幼覽經書,慨然有志於思齊,間讀秦、漢以來忠烈諸傳,輒感激齎咨,繼之以涕洟,其向善蓋天性也。 壯從江右吳聘君康齋游,激勵奮起之功多矣,未之有得也。 暨歸,杜門獨掃一室,日靜坐其中,雖家人罕見其面。 如是者數年,未之有得也。 於是迅掃夙習,或浩歌長林,或孤嘯絶島,或弄艇投竿於溪涯海曲,忘形骸,捐耳目,去心智,久之然後有得焉。 於是自信自樂。 其為道也,主靜而見大,蓋濂、洛之學也。 由斯致力,遲遲至於二十餘年之久,乃大悟廣大高明,不離乎日用,一真萬事,本自圓成,不假人力。 其為道也,無動靜、內外、大小、精粗,蓋孔子之學也。 濂、洛之學,非與孔子異也。 《中庸》曰:「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 」誠者誠之,其理無二,而天人相去則遠矣。 由是以無思無為之心,舒而為無意、必、固、我之用,有弗行,行無弗獲,有弗感,感無弗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故病亟垂絶,不以目而能書,不以心而能詩,天章雲漢而諧金石。 胡為其然也?蓋其學聖學也,其功效絶倫也,固宜。 或者以其不大用於世為可恨者,是未知天也。 天生聖賢,固命之以救人心也,救人心非聖功莫能也。 聖功叵測,其可以窮達限耶?且治所以安生也,生生而心死焉,若弗生也,吾於是乎知救人心之功大矣哉!孟子曰:「禹、稷、顏回同道。 」韓子曰:「孟子之功不在禹下。 」此之謂也。 先生雖窮為匹夫,道德之風響天下,天下人心,潛移默轉者眾矣。 譬如草木,一雨而萌芽者皆是,草木蓋不知也。 其有功於世,豈下於抑洪水驅猛獸哉!若此者,天也,非人力也。 第3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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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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