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謝子見于秦惠王,惠王說之,以問唐姑梁,唐姑梁曰:「謝子,山東辯士,固權說以取少主。 」惠王因藏怒而待之。 後日復見,逆而弗聽也。 非其說異也,所以聽者易。 夫以徵為羽,非弦之罪;以甘為苦,非味之過。 楚人有烹猴而召其鄰人,以為狗羹也,而甘之。 後聞其猴也,據地而吐之,盡寫其食。 此未始知味者也。 邯鄲師有出新曲者,託之李奇,諸人皆爭學之。 後知其非也,而皆棄其曲,此未始知音者也。 鄙人有得玉璞者,喜其狀,以為寶而藏之。 以示人,人以為石也,因而棄之。 此未始知玉者也。 故有符于中,則貴是而同今古;無以聽其說,則所從來者遠而貴之耳。 此和氏之所以泣血于荊山之下。 今劍或絶側羸文,嚙缺卷銋,而稱以頂襄之劍,則貴人爭帶之;琴或撥剌枉橈,闊解漏越,而稱為楚莊之琴,側室爭鼓之。 苗山之鋋,羊頭之銷,雖水斷龍舟,陸剸兕甲,莫之服帶。 山桐之琴,澗梓之腹,雖鳴廉修營,唐牙莫之鼓也。 通人則不然。 服劍者期于銛利,而不期于墨陽、莫邪;乘馬者期于千里,而不期于驊騮、綠耳;鼓琴者期于鳴廉修營,而不期于濫肋、號鐘;誦《詩》、《書》者期于通道略物,而不期于《洪範》、《商頌》。 聖人見是非,若白黑之於目辨,清濁之於耳聽。 眾人則不然。 中無主以受之,譬若遺腹子之上隴,以禮哭泣之,而無所歸心。 故夫孿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類者,唯良工能識之;書傳之微者,惟聖人能論之。 今取新聖人書,名之孔、墨,則弟子句指而受者必眾矣。 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種;通士者,不必孔、墨之類。 曉然意有所通於物,故作書以喻意,以為知者也。 誠得清明之士,執玄鑒於心,照物明白,不為古今易意,攄書明指以示之,雖闔棺亦不恨矣。 昔晉平公令官為鐘。 鐘成,而示師曠。 師曠曰:「鐘音不調。 」平公曰:「寡人以示工,工皆以為調。 而以為不調,何也?」師曠曰:「使後世無知音者則已,若有知音者,必知鐘之不調。 」故師曠之慾善調鐘也,以為後之有知音者也。 三代與我同行,五伯與我齊智,彼獨有聖智之實,我曾無有閭裡之聞,窮巷之知者何?彼並身而立節,我誕謾而悠忽。 今夫毛嬙、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之銜腐鼠,蒙蝟皮,衣豹裘,帶死蛇,則布衣韋帶之人過者,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 嘗試使之施芳澤,正娥眉,設笄珥,衣阿錫,曳齊紈,粉白黛黑,佩玉環,揄步,雜芝若,籠蒙目視,冶由笑,目流眺,口曾撓,奇牙出,靨搖,則雖王公大人,有嚴志頡頏之行者,無不憚悇癢心而悅其色矣。 今以中人之才,蒙愚惑之智,被污辱之行,無本業所修,方術所務,焉得無有睥面掩鼻之容哉! 今鼓舞者,繞身若環,曾撓摩地,扶旋猗那,動容轉曲,便媚擬神。 身若秋藥被風,發若結旌,騁馳若騖;木熙者,舉梧檟,據句枉,蝯自縱,好茂葉,龍夭矯,燕枝拘,援豐條,舞扶疏,龍從鳥集,搏援攫肆,蔑蒙踴躍。 且夫觀者莫不為之損心酸足,彼乃始徐行微笑,被衣修擢。 夫鼓舞者非柔縱,而木熙者非眇勁,淹浸漬漸摩使然也。 是故生木之長,莫見其益,有時而修;砥礪靡堅,莫見其損,有時而薄。 藜藿之生,蠕蠕然日加數寸,不可以為櫨棟;楩柟豫章之生也,七年而後知,故可以為棺舟。 夫事有易成者名小,難成者功大。 君子修美,雖未有利,福將在後至。 故《詩》云:「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 」此之謂也。 卷二十·泰族訓 天設日月,列星辰,調陰陽,張四時,日以暴之,夜以息之,風以干之,雨露以濡之。 其生物也,莫見其所養而物長;其殺物也,莫見其所喪而物亡。 此之謂神明。 聖人象之,故其起福也,不見其所由而福起;其除禍也,不見其所以而禍除。 遠之則邇,延之則疏;稽之弗得,察之不虛;日計無算,歲計有餘。 夫濕之至也,莫見其形而炭已重矣;風之至也,莫見其象而木已動矣。 日之行也,不見其移;騏驥倍日而馳,草木為之靡;縣烽未轉,而日在其前。 故天之且風,草木未動而鳥已翔矣;其且雨也,陰曀未集而魚已噞矣。 以陰陽之氣相動也。 故寒暑燥濕,以類相從;聲響疾徐,以音相應也。 故《易》曰:「鶴鳴在陰,其子和之。 」高宗諒暗,三年不言,四海之內寂然無聲;一言聲然,大動天下。 是以天心呿唫者也,故一動其本而百枝皆應,若春雨之灌萬物也,渾然而流,沛然而施,無地而不澍,無物而不生。 故聖人者懷天心,聲然能動化天下者也。 故精誠感於內,形氣動于天,則景星見,黃龍下,祥鳳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滿溢,海不溶波。 故《詩》云:「懷柔百神,及河嶠岳。 」逆天暴物,則日月薄蝕,五星失行,四時干乖,晝冥宵光,山崩川涸,冬雷夏霜。 《詩》曰:「正月繁霜,我心憂傷。 」天之與人,有以相通也。 故國危亡而天文變,世惑亂而虹霓見,萬物有以相連,精祲有以相蕩也。 第7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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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第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