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伯率韓、魏二國伐趙。 圍晉陽,決晉水而灌之。 城下緣木而處,縣釜而炊。 襄子謂張孟談曰:「城中力已盡,糧食匱乏,大夫病,為之奈何?」張孟談曰:「亡不能存,危不能安,無為貴智士。 臣請試潛行,見韓、魏之君而約之。 」乃見韓、魏之君,說之曰:「臣聞之,唇亡而齒寒。 今智伯率二君而伐趙,趙將亡矣。 趙亡則君為之次矣。 及今而不圖之,禍將及二君!」二君曰:「智伯之為人也,粗中而少親,我謀而泄,事必敗,為之奈何?」張孟談曰:「言出君之口,入臣之耳,人孰知之者乎?且同情相成,同利相死。 君其圖之。 」二君乃與張孟談陰謀,與之期。 張孟談乃報襄子。 至其日之夜,趙氏殺其守堤之吏,決水灌智伯。 智伯軍救水而亂。 朝、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智伯軍,殺其身而三分其國。 襄子乃賞有功者,而高赫為賞首。 群臣請曰:「晉陽之存,張孟談之功也。 而赫為賞首,何也?」襄子曰:「晉陽之圍也,寡人國家危,社稷殆。 群臣無不有驕侮之心者,唯赫不失君臣之禮,吾是以先之。 」由此觀之,義者,人之大本也,雖有戰勝存亡之功,不如行義之隆。 故君子曰:「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 或有罪而可賞也,或有功而可罪也。 西門豹治鄴,廩無積粟,府無儲錢,庫無甲兵,官無計會,人數言其過于文侯。 文侯身行其縣,果若人言。 文侯曰:「翟璜任子治鄴,而大亂。 子能道則可,不能,將加誅于子!」西門豹曰:「臣聞王主富民,霸主富武,亡國富庫。 今王欲為霸王者也,臣故稸積於民。 君以為不然,臣請升城鼓之,甲兵粟米,可立具也。 」於是乃升城而鼓之。 一鼓,民被甲括矢,操兵弩而出;再鼓,負輦粟而至。 文侯曰:「罷之。 」西門豹曰:「與民約信,非一日之積也。 一舉而欺之,後不可復用也。 燕常侵魏八城,臣請北擊之,以復侵地。 」遂舉兵擊燕,復地而後反。 此有罪而可賞者也。 解扁為東封,上計而入三倍。 有司請賞之。 文侯曰:「吾土地非益廣也,人民非益眾也,入何以三倍?」對曰:「以冬伐木而積之,于春浮之河而鬻之。 」文侯曰:「民春以力耕,暑以強耘,秋以收斂,冬間無事,以伐林而積之,負軛而浮之河。 是用民不得休息也,民以敝矣。 雖有三倍之入,將焉用之!」此有功而可罪者也。 賢主不苟得,忠臣不苟利。 何以明之?中行穆伯攻鼓,弗能下。 餽聞倫曰:「鼓之嗇夫,聞倫知之。 請無罷武大夫,而鼓可得也。 」穆伯弗應。 左右曰:「不折一戟,不傷一卒,而鼓可得也。 君奚為弗使?」穆伯曰:「聞倫為人,佞而不仁。 若使聞倫下之,吾可以勿賞乎?若賞之,是賞佞人。 佞人得志,是使晉國之武,舍仁而後佞。 雖得鼓,將何所用之!」攻城者,欲以廣地也,得地不取者,見其本而知其末也。 秦穆公使孟盟舉兵襲鄭。 過周以東。 鄭之賈人弦高、蹇他相與謀曰:「師行數千里,數絶諸侯之地,其勢必襲鄭。 凡襲國者,以為無備也。 今示以知其情,必不敢進。 」乃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牛勞之。 三率相與謀曰:「凡襲人者,以為弗知。 今已知之矣。 守備必固,進必無功。 」乃還師而反。 晉先軫舉兵擊之,大破之殽。 鄭伯乃以存國之功賞弦高,弦高辭之曰:「誕而得賞,則鄭國之信廢矣。 為國而無信,是俗敗也,賞一人而敗國俗,仁者弗為也。 以不信得厚賞,義者弗為也。 」遂以其屬徙東夷,終身不反。 故仁者不以欲傷生,知者不以利害義。 聖人之思修,愚人之思叕。 忠臣者務崇君之德,諂臣者務廣君之地。 何以明之?陳夏徵舒弒其君,楚莊王伐之,陳人聽令。 莊王以討有罪,遣卒戍陳,大夫畢賀。 申叔時使于齊,反還而不賀。 莊王曰:「陳為無道,寡人起九軍以討之。 征暴亂,誅罪人,君臣皆賀,而子獨不賀,何也?」申叔時曰:「牽牛蹊人之田,田主殺其人而奪之牛,罪則有之,罰亦重矣。 今君王以陳為無道,興兵而攻,因以誅罪人,遣人戍陳。 諸侯聞之,以王為非誅罪人也,貪陳國也。 蓋聞君子不棄義以取利。 」王曰:「善」。 乃罷陳之戍,立陳之後。 諸侯聞之,皆朝于楚。 此務崇君之德者也。 張武為智伯謀曰:「晉六將軍,中行文子最弱,而上下離心,可伐以廣地。 」於是伐范、中行;滅之矣,又教智伯求地于韓、魏、趙。 朝、魏裂地而授之,趙氏不與,乃率韓、魏而伐趙,圍晉陽三年,三國陰謀同計,以擊智氏,遂滅之。 此務為君廣地者也。 夫為君崇德者霸,為君廣地者滅。 故千乘之國,行文德者王,湯、武是也;萬乘之國,好廣地者亡,智伯是也。 非其事者勿仞也,非其名者勿就也。 無故有顯名者勿處也,無功而富貴者勿居也。 夫就人之名者廢,仞人之事者敗,無功而大利者後將為害。 譬猶緣高木而望四方也,雖愉樂哉,然而疾風至,未嘗不恐也。 患及身,然後憂之,六驥追之,弗能及也。 是故忠臣事君也,計功而受賞,不為苟得;積力而受官,不貪爵祿。 其所能者,受之勿辭也;其所不能者,與之勿喜也。 辭所能則匿,欲所不能則惑。 辭所不能而受所能,則得無損墮之勢,而無不勝之任矣。 昔者智伯驕,伐范、中行而克之,又劫韓、魏之君而割其地,尚以為未足,遂興兵伐趙。 韓、魏反之,軍敗晉陽之下,身死高梁之東,頭為飲器,國分為三,為天下笑。 此不知足之禍也。 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修久。 」此之謂也。 第7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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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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