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脫驂以賻舊館者,惡情不副禮也。 副情而行禮,情起而恩動,禮情相應,君子行之。 顏淵死,子哭之慟。 門人曰:「子慟矣。 」「吾非斯人之慟而為?」 夫慟,哀之至也。 哭顏淵慟者,殊之眾徒,哀痛之甚也。 死有棺無槨,顏路請車以為之槨,孔子不予,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 弔舊館,脫驂以賻,惡涕無從;哭顏淵慟,請車不與,使慟無副。 豈涕與慟殊,馬與車異邪?於彼則禮情相副,於此則恩義不稱,未曉孔子為禮之意。 孔子曰:「鯉也死,有棺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 」鯉之恩深於顏淵,鯉死無槨,大夫之儀,不可徒行也。 鯉,子也;顏淵,他姓也。 子死且不禮,況其禮他姓之人乎? 曰: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 副情於舊館,不稱恩於子,豈以前為士,後為大夫哉?如前為士,士乘二馬;如為大夫,大夫乘三馬。 大夫不可去車徒行,何不截賣兩馬以為槨,乘其一乎?為士時乘二馬,截一以賻舊館,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乘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脫馬以賻舊館,未必亂制。 葬子有棺無槨,廢禮傷法。 孔子重賻舊人之恩,輕廢葬子之禮。 此禮得於他人,制失〔於〕親子也。 然則孔子不粥車以為鯉槨,何以解於貪官好仕恐無車?而自雲「君子殺身以成仁」,何難退位以成禮?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 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信最重也。 問:使治國無食,民餓,棄禮義禮義棄,信安所立?傳曰:「倉稟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 」讓生於有餘,爭生於不足。 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時,戰國饑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口饑不食,不暇顧恩義也。 夫父子之恩,信矣。 饑餓棄信,以子為食。 孔子教子貢去食存信,如何?夫去信存食,雖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雖欲為信,信不立矣。 子適衛,冉子仆,子曰:「庶矣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 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語冉子先富而後教之,教子貢去食而存信。 食與富何別?信與教何異?二子殊教,所尚不同,孔子為國,意何定哉?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曰:「夫子何為乎?」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 」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 說《論語》者,曰:「非之者,非其代人謙也。 」 夫孔子之問使者曰:「夫子何為」,問所治為,非問操行也。 如孔子之問也,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對失指,孔子非之也?且實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謙之乎?其非乎對失指也?所非猶有一實,不明其過,而徒雲「使乎使乎!」後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為過。 韓子曰:「書約則弟子辨。 」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約也? 或曰:「《春秋》之義也,為賢者諱。 蘧伯玉賢,故諱其使者。 」夫欲知其子視其友,欲知其君,視其所使。 伯玉不賢,故所使過也。 《春秋》之義,為賢者諱,亦貶纖介之惡。 今不非而諱,貶纖介安所施哉?使孔子為伯玉諱,宜默而已。 揚言曰「使乎!使乎!」,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也。 出言如此,何益於諱? 佛肸召,子欲往。 子路不說,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 』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有是〔言〕也。 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 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 子路引孔子往時所言以非孔子也。 往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諫,孔子曉之,不曰「前言戲」,若非而不可行,而曰「有是言」者,審有當行之也。 「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難乎?「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解之,宜〔曰〕:佛肸未為不善,尚猶可入。 而曰「堅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 如孔子之言,有堅白之行者可以入之,君子之行軟而易污邪,何以獨不入也?孔子不飲盜泉之水,曾子不入勝母之閭,避惡去污,不以義恥辱名也。 盜泉、勝母有空名,而孔、曾恥之;佛肸有惡實,而子欲往。 不飲盜泉是,則欲對佛肸非矣。 「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枉道食篡畔之祿,所謂「浮雲」者非也?或:「權時欲行道也即權時行道,子路難之,當雲“行道」,不〔當〕言食。 有權時以行道,無權時以求食。 「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自比以匏瓜者,言人當仕而食祿。 我非匏瓜系而不食,非子路也。 孔子之言,不解子路之難。 子路難孔子,豈孔子不當仕也哉?當擇善國而入之也。 孔子自比匏瓜,孔子欲安食也。 且孔之言,何其鄙也!何彼仕為食哉?君子不宜言也。 匏瓜系而不食,亦系而不仕等也。 距子路可云: 「吾豈匏瓜也哉,系而不仕也」?今吾「系而不食」,孔子之仕,不為行道,徒求食也。 人之仕也,主貪祿也。 禮義之言,為行道也。 猶人之娶也,主為欲也,禮義之言,為供親也。 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而無依違之意,不假義理之名,是則俗人,非君子也。 儒者說孔子周流應聘不濟,閔道不行,失孔子情矣。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 子路曰:「未如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用我,吾其為東周乎。 」 第4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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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第4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