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書言:舜葬於蒼梧,象為之耕;禹葬會稽,鳥為之田。 蓋以聖德所致,天使鳥獸報佑之也。 世莫不然。 考實之,殆虛言也。 夫舜、禹之德不能過堯,堯葬於冀州,或言葬於崇山,冀州鳥獸不耕,而鳥獸獨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駁也?或曰:「舜、禹治水,不得寧處,故舜死於蒼梧,禹死於會稽。 勤苦有功,故天報之;遠離中國,故天痛之。 」夫天報舜、禹,使鳥田象耕,何益舜、禹?天欲報舜、禹,宜使蒼梧、會稽常祭祀之。 使鳥獸田耕,不能使人祭。 祭加舜、禹之墓,田施人民之家,天之報佑聖人,何其拙也,且無益哉!由此言之,鳥田象耕,報佑舜、禹,非其實也。 實者,蒼梧多象之地,會稽眾鳥所居。 《禹貢》曰:「彭蠡既瀦,陽鳥攸居。 」天地之情,鳥獸之行也。 象自蹈土,鳥自食蘋。 土蹶草盡,若耕田狀,壤靡泥易,人隨種之,世俗則謂為舜、禹田。 海陵麋田,若象耕狀,何嘗帝王葬海陵者邪? 傳書言:吳王夫差殺伍子胥,煮之於鑊,乃以鴟夷橐投之於江。 子胥恚恨,驅水為濤,以溺殺人。 今時會稽丹徒大江、錢塘浙江,皆立子胥之廟。 蓋欲慰其恨心,止其猛濤也。 夫言吳王殺子胥投之於江,實也;言其恨恚驅水為濤者,虛也。 屈原懷恨,自投湘江,湘江不為濤;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為濤。 世人必曰:「屈原、申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 」夫衛菹子路而漢烹彭越,子胥勇猛不過子路、彭越。 然二士不能發怒於鼎鑊之中,以烹湯菹汁瀋漎旁人。 子胥亦自先入鑊,後乃入江;在鑊中之時,其神安居?豈怯於鑊湯,勇於江水哉!何其怒氣前後不相副也?且投於江中,何江也?有丹徒大江,有錢唐浙江,有吳通陵江。 或言投於丹徒大江,無濤,欲言投於錢唐浙江。 浙江、山陰江、上虞江皆有濤,三江有濤,豈分橐中之體,散置三江中乎?人若恨恚也,仇讎未死,子孫遺在,可也。 今吳國已滅,夫差無類,吳為會稽,立置太守,子胥之神,復何怨苦,為濤不止,欲何求索?吳、越在時,分會稽郡,越治山陰,吳都今吳,餘暨以南屬越,錢唐以北屬吳。 錢唐之江,兩國界也。 山陰、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吳之江為濤,當自上吳界中,何為入越之地?怨恚吳王、發怒越江,違失道理,無神之驗也。 且夫水難驅,而人易從也。 生任筋力,死用精魂。 子胥之生,不能從生人營衛其身,自令身死,筋力消絶,精魂飛散,安能為濤?使子胥之類數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 一子胥之身,煮湯鑊之中,骨肉糜爛,成為羹菹,何能有害也?周宣王殺其臣杜伯,燕簡公殺其臣莊子義。 其後杜伯射宣王,莊子義害簡公,事理似然,猶為虛言。 今子胥不能完體,為杜伯、子義之事以報吳王,而驅水往來,豈報仇之義、有知之驗哉?俗語不實,成為丹青;丹青之文,賢聖惑焉。 夫地之有百川也,猶人之有血脈也。 血脈流行,泛揚動靜,自有節度。 百川亦然,其朝夕往來,猶人之呼吸氣出入也。 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經》曰:「江、漢朝宗於海。 」唐、虞之前也,其發海中之時,漾馳而已;入三江之中,殆小淺狹,水激沸起,故騰為濤。 廣陵曲江有濤,文人賦之。 大江浩洋,曲江有濤,竟以隘狹也。 吳殺其身,為濤廣陵,子胥之神,竟無知也。 溪谷之深,流者安洋,淺多沙石,激揚為瀨。 夫濤瀨,一也。 謂子胥為濤,誰居溪谷為瀨者乎?案濤入三江,岸沸踴,中央無聲。 必以子胥為濤,子胥之身,聚岸涯也?濤之起也,隨月盛衰,小大滿損不齊同。 如子胥為濤,子胥之怒,以月為節也?三江時風,揚疾之波亦溺殺人,子胥之神,復為風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風,問湘山何祠。 左右對曰:「堯之女,舜之妻也。 」始皇太怒,使刑徒三千人,斬湘山之樹而履之。 夫謂子胥之神為濤,猶謂二女之精為風也。 傳書言:孔子當泗水而葬,泗水為之卻流。 此言孔子之德,能使水卻,不湍其墓也。 世人信之。 是故儒者稱論,皆言孔子之後當封,以泗水卻流為證。 如原省之,殆虛言也。 夫孔子死,孰與其生?生能操行,慎道應天,死,操行絶,天祐至德,故五帝、三王招致瑞應,皆以生存,不以死亡。 孔子生時,推排不容,故嘆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生時無佑,死反有報乎?孔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 五帝、三王無佑,孔子之死獨有天報,是孔子之魂聖,五帝之精不能神也。 泗水無知,為孔子卻流,天神使之。 然則,孔子生時,天神不使人尊敬。 如泗水卻流,天欲封孔子之後,孔子生時,功德應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後乎?是蓋水偶自卻流。 江河之流,有回覆之處;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與卻流無以異。 則泗水卻流,不為神怪也。 第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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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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