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論文,「迎而拒之,平心察之」。 喻氣於水,言為浮物。 柳氏之論文也,「不敢輕心掉之」,「怠心易之」,「矜氣作之」,「昏氣出之」。 夫諸賢論心論氣,未即孔、孟之旨,及乎天人、性命之微也。 然文繁而不可殺,語變而各有當。 要其大旨則臨文主敬,一言以蔽之矣。 主敬則心平,而氣有所攝,自能變化從容以合度也。 夫史有三長,才、學、識也。 古文辭而不由史出,是飲食不本於稼穡也。 夫識生於心也,才出於氣也。 學也者,凝心以養氣,煉識而成其才者也。 心虛難恃,氣浮易弛。 主敬者,隨時檢攝於心氣之間,而謹防其一往不收之流弊也。 夫緝熙敬止,聖人所以成始而成終也,其為義也廣矣。 今為臨文,檢其心氣,以是為文德之敬而已爾。 ○文理 偶於良宇案間,見《史記》錄本,取觀之,乃用五色圈點,各為段落,反覆審之,不解所謂。 詢之良宇,啞然失笑,以謂己亦厭觀之矣。 其書雲出前明歸震川氏,五色標識,各為義例,不相混亂。 若者為全篇結構,若者為逐段精彩,若者為意度波瀾,若者為精神氣魄,以例分類,便於拳服揣摩,號為古文秘傳。 前輩言古文者,所為珍重授受,而不輕以示人者也。 又云:「此如五祖傳燈,靈素受籙,由此出者,乃是正宗;不由此出,縱有非常著作,釋子所譏為野狐禪也。 余幼學於是,及游京師,聞見稍廣,乃知文章一道,初不由此。 然意其中或有一二之得,故不遽棄,非珍之也。 」 余曰:文章一道,自元以前,衰而且病,尚未亡也。 明人初承宋、元之遺,粗存規矩。 至嘉靖、隆慶之間,晦蒙否塞,而文幾絶矣。 歸震川氏生於是時,力不能抗王、李之徒,而心知其非,故斥鳳洲以為庸妄。 謂其創為秦、漢偽體,至並官名地名,而改用古稱,使人不辨作何許語,故直斥之曰文理不通,非妄言也。 然歸氏之文,氣體清矣,而按其中之所得,則亦不可強索。 故余嘗書識其後,以為先生所以砥柱中流者,特以文從字順,不汩沒於流俗;而於古人所謂閎中肆外,言以聲其心之所得,則未之聞爾。 然亦不得不稱為彼時之豪傑矣。 但歸氏之於制藝,則猶漢之子長,唐之退之,百世不祧之大宗也。 故近代時文家之言古文者,多宗歸氏。 唐、宋八家之選,人幾等於《五經》四子所由來矣。 惟歸、唐之集,其論說文字皆以《史記》為宗;而其所以得力於《史記》者,乃頗怪其不類。 蓋《史記》體本蒼質,而司馬才大,故運之以輕靈。 今歸、唐之所謂疏宕頓挫,其中無物,遂不免於浮滑,而開後人以描摩淺陋之習。 故疑歸、唐諸子,得力於《史記》者,特其皮毛,而於古人深際,未之有見。 今觀諸君所傳五色訂本,然後知歸氏之所以不能至古人者,正坐此也。 夫立言之要,在於有物。 古人著為文章,皆本於中之所見,初非好為炳炳烺烺,如錦工綉女之矜誇采色已也。 富貴公子,雖醉夢中,不能作寒酸求乞語;疾痛患難之人,雖置之絲竹華宴之場,不能易其呻吟而作歡笑。 此聲之所以肖其心,而文之所以不能彼此相易,各自成家者也。 今捨己之所求,而摩古人之形似,是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西家偕老之婦,亦學其悲號;屈子自沈汨羅,而同心一德之朝,其臣亦宜作楚怨也;不亦傎乎?至於文字,古人未嘗不欲其工。 孟子曰:「持其志,無暴其氣。 」學問為立言之主,猶之志也;文章為明道之具,猶之氣也。 求自得於學問,固為文之根本;求無病於文章,亦為學之發揮。 故宋儒尊道德而薄文辭,伊川先生謂工文則害道,明道先生謂記誦為玩物喪志,雖為忘本而逐末者言之;然推二先生之立意,則持其志者,不必無暴其氣。 而出辭氣之遠於鄙倍,辭之慾求其達,孔、曾皆為不聞道矣。 但文字之佳勝,正貴讀者之自得;如飲食甘旨,衣服輕暖,衣且食者之領受,各自知之,而難以告人。 如欲告人衣食之道,當指膾炙而令其自嘗,可得旨甘;指狐貉而令其自被,可得輕暖,則有是道矣。 必吐己之所嘗而哺人以授之甘,摟人之身而置懷以授之暖,則無是理也。 第3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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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義》
第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