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愈曰:「仁義之人,其言藹如。 」仁者情之普,義者氣之遂也。 程子嘗謂:「有《關雎》、《麟趾》之意,而後可以行《周官》之法度。 」吾則以謂通六藝比興之旨,而後可以講春王正月之書。 蓋言心術貴於養也。 史遷百三十篇,《報任安書》,所謂「究天地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自序以謂「紹名世,正《易傳》,本《詩》、《書》《禮》樂之際」,其本旨也。 所云發憤著書,不過敘述窮愁,而假以為辭耳。 後人泥於發憤之說,遂謂百三十篇,皆為怨誹所激發,王允亦斥其言為謗書。 於是後世論文,以史遷為譏謗之能事,以微文為史職之大權,或從羡慕而倣傚為之;是直以亂臣賊子之居心,而妄附《春秋》之筆削,不亦悖乎!今觀遷所著書,如《封禪》之惑於鬼神,《平準》之算及商販,孝武之秕政也。 後世觀於相如之文,桓寬之論,何嘗待史遷而後著哉?《遊俠》、《貨殖》諸篇,不能無所感慨,賢者好奇,亦洵有之。 餘皆經緯古今,折衷六藝,何嘗敢於訕上哉?朱子嘗言,《離騷》不甚怨君,後人附會有過。 吾則以謂史遷未敢謗主,讀者之心自不平耳。 夫以一身坎軻,怨誹及於君父,且欲以是邀千古之名,此乃愚不安分,名教中之罪人,天理所誅,又何著述之可傳乎?夫《騷》與《史》,千古之至文也。 其文之所以至者,皆抗懷於三代之英,而經緯乎天人之際者也。 所遇皆窮,固不能無感慨。 而不學無識者流,且謂誹君謗主,不妨尊為文辭之宗焉,大義何由得明,心術何由得正乎?夫子曰:「《詩》可以興。 」說者以謂興起好善惡惡之心也。 好善惡惡之心,懼其似之而非,故貴平日有所養也。 《騷》與《史》,皆深於《詩》者也。 言婉多風,皆不背於名教,而梏於文者不辨也。 故曰必通六藝比興之旨,而後可以講春王正月之書。 ○史釋 或問《周官》府史之史,與內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之史,有異義乎?曰:無異義也。 府史之史,庶人在官供書役者,今之所謂書吏是也。 五史,則卿、大夫、士為之,所掌圖書、紀載、命令、法式之事,今之所謂內閣六科、翰林中書之屬是也。 官役之分,高下之隔,流別之判,如霄壤矣。 然而無異義者,則皆守掌故,而以法存先王之道也。 史守掌故而不知擇,猶府守庫藏而不知計也。 先王以謂太宰制國用,司會質歲之成,皆有調劑盈虛、均平秩序之義,非有道德賢能之選,不能任也,故任之以卿士、大夫之重。 若夫守庫藏者,出納不敢自專,庶人在官,足以供使而不乏矣。 然而卿士、大夫,討論國計,得其遠大,若問庫藏之纖悉,必曰府也。 五史之於文字,猶太宰司會之於財貨也。 典、謨、訓、誥,曾氏以謂「唐、虞、三代之盛,載筆而紀,亦皆聖人之徒」,其見可謂卓矣。 五史以卿士、大夫之選,推論精微;史則守其文誥、圖籍、章程、故事,而不敢自專;然而問掌故之委折,必曰史也。 夫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先王道法,非有二也,卿士、大夫能論其道,而府史僅守其法;人之知識,有可使能與不可使能爾。 非府史所守之外,別有先王之道也。 夫子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 」曾子乃曰:「君子所貴乎道者三。 籩豆之事,則有司存。 」非曾子之言異於夫子也,夫子推其道,曾子恐人泥其法也。 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 夫子焉不學,亦何常師之有?」「入太廟,每事問。 」則有司賤役,巫祝百工,皆夫子之所師矣。 問禮問官,豈非學於掌故者哉?故道不可以空銓,文不可以空著。 三代以前未嘗以道名教,而道無不存者,無空理也。 三代以前未嘗以文為著作,而文為後世不可及者,無空言也。 蓋自官師治教分,而文字始有私門之著述,於是文章學問,乃與官司掌故為分途,而立教者可得離法而言道體矣。 《易》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 」學者崇奉六經,以謂聖人立言以垂教,不知三代盛時,各守專官之掌故,而非聖人有意作為文章也。 《傳》曰:「禮,時為大。 」又曰:「書同文」。 蓋言貴時王之制度也。 學者但誦先聖遺言,而不達時王之制度,是以文為鞶帨絺綉之玩,而學為鬥奇射覆之資,不復計其實用也。 故道隱而難知,士大夫之學問文章,未必足備國家之用也。 法顯而易守,書吏所存之掌故,實國家之制度所存,亦即堯、舜以來,因革損益之實跡也。 故無志於學則已,君子苟有志於學,則必求當代典章,以切於人倫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於經術精微;則學為實事,而文非空言,所謂有體必有用也。 不知當代而言好古,不通掌故而言經術,則鞶帨之文,射覆之學,雖極精能,其無當於實用也審矣。 孟子曰:「力能舉百鈞,而不足舉一羽。 明足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難其所易,而易其所難,謂失權度之宜也。 學者昧今而博古,荒掌故而通經術,是能勝《周官》卿士之所難,而不知求府史之所易也。 故舍器而求道,舍今而求古,舍人倫日用而求學問精微,皆不知府史之史通於五史之義者也。 第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文史通義》
第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