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嘗言:「放翁能太高,跡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輓。 」《宋史》本傳因之,輒謂其「不能全晚節」,此論未免過刻。 今按嘉泰二年,放翁起修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其時韓冑當國,自系其力。 然放翁自嚴州任滿東歸後,裡居十二三年,年已七十七八,祠祿秩滿,亦不敢復請,是其絶意於進取可知。 冑特以其名高而起用之,職在文字,不及他務,且藉以報孝宗恩遇,原不必以不就職為高。 甫及一年,史事告成,即力辭還山,不稍留戀,則其進退綽綽,本無可議。 即其為冑作《南園記》、《閲古泉記》,一則勉以先忠獻之遺烈,一則諷其早退,此亦有何希榮附勢、依傍門戶之意!而論者輒藉為口實,以訾議之,真所謂小人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者也。 今二記不載文集,僅於逸稿中見之,蓋子刻放翁文集時,冑被誅未久,為世詬厲,故有所忌諱,不敢刻入,未必放翁在時,手自削去也。 詩集中仍有《韓太傅生日詩》,並未刪除,則知二記本在文集中,蓋因其乞文而應酬之,原不必諱耳。 放翁不以書名,而草書實橫絶一時。 其《自題醉中所作草書》云:「酒為旗鼓筆力槊,勢從天落銀河傾。 」《醉中作草書》云:「醉草今年頗入微,卷翻狂墨瘦蛟飛。 」《睡起作帖數行》云:「古來翰墨事,著意更可鄙。 跌宕三十年,一日造此理。 不知筆在手,而況字落紙!三叫投紗巾,作歌志吾喜。 」《學書》一首云:「九月十九柿葉紅,閉門讀書人笑翁。 世間誰許一錢直,窗底自用十年功。 老蔓纏松飽霜雪,瘦蛟出海虛空。 即今譏評何足道,後五百年言自公。 」《暇日弄筆》云:「草書學張顛,行書學楊風。 平生江湖心,聊寄筆硯中。 龍蛇入我腕,疋素忽已窮。 餘勢尚隱轔,此興嗟誰同!」《雜興》詩云:「紙欲窮時瘦蛟舉,已看雷雨跨蒼茫。 」《草書歌》云:「吾廬宛在水中,車馬喧闐那到耳。 一堂然臥虛曠,蟬聲未斷聲起。 有時寓意筆硯間,跌宕奔騰作詼詭。 徂徠松盡玉池墨,夢澤乾蟾滴水。 心空萬象提寸毫,睥睨僧窺長史。 聯翩昏鴉斜著壁,鬱曲瘦蛟蟠入紙。 神馳意造起雷雨,坐覺乾坤真一洗。 小兒勸我當自珍,勿為門生書幾。 」《夜起作書自題》云:「一朝此翁死,千金求不得。 」是放翁於草書工力,幾於出神入化。 惜今不傳,且無有能知其善書者,蓋為詩名所掩也。 杜少陵亦無書名,然《杜詩詳註》云:「胡儼在內閣,見子美親書《衛八處士》詩,字甚怪偉。 ‘驚呼熱中腸’作‘嗚呼熱中腸。 ’」 放翁目力亦絶人。 五十歲《秋夜讀書戲作》云:「也知賦得寒儒分,五十燈前見細書。 」五十三歲詩:「燈前目力雖非昔,猶課蠅頭二萬言。 」六十歲詩:「細書時讀眼猶明。 」六十九歲詩:「目了未妨觀細書。 」七十五歲詩:「年過七十眼猶明,天公成就老書生。 」七十六歲詩:「目光焰焰夜穿帳。 」又「細書如蟻眼猶明。 」七十七歲詩:「老夫垂八十,岩電尚爛爛。 孤燈觀細字,堅坐常夜半。 」又云:「一齒已搖猶決肉,雙眸雖澀尚耽書。 」直至七十九,史局告成,將致仕,始言「目昏頗廢書」,作詩記其始,是七十九目力方稍減也。 八十二歲《老態》詩亦云:「似見不見目愈衰,欲墮不墮齒更危。 」然又云:「目昏大字亦可讀,齒搖猶能決濡肉。 」則亦尚未大害。 又七十七歲有記,記:「中夜睡覺,兩目每有光,如初日,歷歷照物。 昔晁文公自謂善養生之驗,予則偶然耳。 」又八十二歲十一月廿七記:「夜分披衣,神光自兩眥出,若初日,室中皆明。 」此又神光湧現,不可思議者。 又先生齒牙亦堅利,七十七歲始一齒動搖,戲作云:「病齒原知不更全,漂浮杌涅已三年。 一朝正使終辭去,大嚼猶能盡彘肩。 」又詩云:「搖齒復牢堪決肉,枯顱再茁已勝簪。 」八十一歲墮第三齒,有詩。 至八十五歲臘月五日始落第一牙,距易簀僅數日耳。 然則先生具壽者相,得天獨厚,為一代傳人,豈偶然哉? 卷七 ○陸放翁年譜小引 《放翁集》向無年譜。 然身閲六朝,歷官中外,仕而已,已而仕,出處之跡既屢更;且所值之時,當宋南渡,戰與和局亦數變,使非有譜以標歲月,則讀者於先生之身與世,將茫無端緒。 幸先生詩自入蜀以後四十捲,繫手自編訂;四十捲之後,至八十五卷,則其子子ね當先生在時即隨年記錄,故歲序差可考。 而文集中碑記之類,亦多書明年月官位,可以稽其時也。 昔王宗稷作《蘇文忠年譜》,悉本《東坡大全集》詮次之。 今余亦仿此例,就《劍南詩集》、《渭南文集》及《家世舊聞》、《老學庵筆記》等書,次其先後,蓋已十得八九。 惟入蜀以前少年之作,所存無幾,難於懸揣。 然事蹟亦往往散見於詩文,因亦就其可知者係於某年之下,並略載時事,以相印證,庶讀者可以一覽了如雲。 ○陸放翁年譜 宋徽宗宣和七年已巳 第3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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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甌北詩話》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