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嘗論書,以謂鐘、王之跡,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 至唐顏、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鐘、王之法益微。 至于詩亦然。 蘇、李之天成,曹、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蓋亦至矣。 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絶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高風絶塵,亦少衰矣。 李、杜之後,詩人繼作,雖間有遠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物、柳宗元發纖于簡古,寄至味于澹泊,非餘子所及也。 唐末司空圖,崎嶇兵亂之間,而詩文高雅,猶有承平之遺風。 其論詩曰:「梅止於酸,鹽止於咸。 」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 蓋自列其詩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 予三複其言而悲之。 閩人黃子思,慶歷、皇佑間號能文者。 予嘗聞前輩誦其詩,每得佳句妙語,反覆數四,乃識其所謂,信乎表聖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嘆也。 予既與其子幾道、其孫師是游,得窺其家集,而子思篤行高志,為吏有異材,見于墓誌詳矣,予不復論,獨評其詩如此。 【書柳子厚牛賦後】 嶺外俗皆恬殺牛,而海南為甚。 客自高化載牛渡海,百尾一舟,遇風不順,渴饑相倚以死者無數。 牛登舟皆哀鳴出涕。 既至海南,耕者與屠者常相半。 病不飲藥,但殺牛以禱,富者至殺十數牛。 死者不復雲,幸而不死,即歸德于巫。 以巫為醫,以牛為藥。 間有飲藥者,巫輒云:「神怒,病不可復治。 」親戚皆為卻藥,禁醫不得入門,人、牛皆死而後已。 地產瀋水香,香必以牛易之黎。 黎人得牛,皆以祭鬼,無脫者。 中國人以瀋水香供佛,燎帝求福;此皆燒牛肉也,何福之能得,哀哉!予莫能救,故書柳子厚《牛賦》以遺瓊州僧道ど,使以曉喻其鄉人之有知者,庶幾其少衰乎?庚辰三月十五日記。 【書若逵所書經後】 楚懷比丘,示我若逵所書二經。 經為幾品,品為幾偈,偈為幾句,句為幾字,字為幾畫,其數無量。 而此字畫。 平等若一,無有高下,輕重大小。 雲何能一?以忘我故。 若不忘我,一畫之中,已現二相,而況多畫。 如海上沙,是誰磋磨,自然勻平,無有粗細。 如空中雨,是誰揮酒,自然蕭散,無有疏密。 咨爾楚、逵,若能一念,了是法門,于剎那頃,轉八十藏,無有忘失,一句一偈。 東坡居士,說是法已,復還其經。 【書孫元忠所書華嚴經後】 余聞世間凡富貴人及諸天龍鬼神具大威力者,修無上道難,造種種福業易。 所發菩提心,旋發旋忘,如飽滿人,厭棄飲食。 所作福業,舉意便成,如一滴水,流入世間,即為江河。 是故佛說此等,真可畏怖,一念差失,萬劫墮壞,一切龍服,地行天飛,佛在依佛,佛成依僧,皆以是故。 維鎮陽平山子龍,靈變莫測,常依覺實,二大比丘。 有大檀越,孫溫靖公,實能致龍,與相賓友。 曰雨曰霽,惟公所欲。 公之與此,二大比丘,及此二龍必同事佛,皆受佛記。 故能于未來世,各以願力,而作佛事。 觀公奏疏,本欲為龍作廟,又恐血食,與龍增業,故上乞度僧,以奉祠宇。 公之愛龍,如愛其身,只令作福,不令造業。 若推此心,以及世間,待物如我,待我如物。 予知此人,與佛無二,覺既圓寂,公亦棄世。 其子元忠,為公親書《華嚴經》八十捲,累萬字,無有一點一畫,見怠惰相。 人能攝心,一念專靜,便有無量應感。 而元忠此心盡八十捲,終始若一。 予知諸佛,悉已見聞,若以此經,置此山中,則公與二士若龍,在在處處,皆當相見。 共度眾生,無有窮盡,而元忠與予,亦當與焉。 【書柳子厚大鑒禪師碑後】 釋迦以文教,其譯于中國,必托于儒之能言者,然後傳遠。 故《大乘》諸經至《楞嚴》,則委曲精盡勝妙獨出者,以房融筆授故也。 柳子厚南遷,始究佛法,作曹溪、南嶽諸碑,妙絶古今,而南華今無刻石者。 長老重辯師,儒釋兼通,道學純備,以謂自唐至今,頌述祖師者多矣,未有通亮簡正如子厚者。 蓋推本其言,與孟軻氏合,其可不使學者晝見而夜誦之。 故具石請予書其文。 《唐史》:元和中,馬總自虔州刺史,遷安南都護,徙桂管經略觀察使,入為刑部侍郎。 今以碑考之,蓋自安南遷南海,非桂管也。 韓退之《祭馬公文》亦云:「自交州抗節番禺,曹溪謚號,決非桂帥所當請。 」以是知《唐史》之誤,當以《碑》為正。 紹聖二年六月九日。 【書金光明經後】 第25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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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集 下》
第25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