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既得志,士人靡然歸之。 自荀文若盛名,猶為之經營謀慮,一旦小異,便為謀殺,程昱、郭嘉之流,不足數也。 孔文舉奇逸博聞,志大而才疏,每所論建,輒中操意,況肯為用,然終亦不免。 桓溫謂孟嘉曰:「人不可以無勢,我能駕馭卿。 」夫溫之才,百倍于嘉,所以云爾者,自知其陰賊險狠,不為高人勝士所比數爾。 管幼安懷寶遁世,就閒海表,其視曹操父子,真穿窬鬥筲而已。 既不可得而用,其可得而殺乎!予以謂賢于文若、文舉遠矣。 紹聖二年十二月,與客飲,醉甚,歸坐雕堂西閣,面仆案上。 睡久驚覺,已三更矣。 殘燭耿然,偶取一冊,視之,則《管幼安傳》也。 會有所感,不覺書此。 眼花手軟,不復成字。 【唐彬】 唐彬與王浚伐吳,為先驅,所至皆下,度孫皓必降。 未至建鄴二百里許,稱疾不行。 已而先到者爭財,後到者爭功,當時有識者,莫不高彬此舉。 予讀《晉書》至此,未嘗不廢卷太息也。 然本傳云:武帝欲以彬及楊宗為監軍,以問文立。 立云:「彬多財慾,而宗嗜酒。 」帝曰:「財慾可足,酒不可改。 」遂用彬。 此言進退無據。 豈有人如唐彬而貪財者?使誠貪財,乃遠不如嗜酒,何可用也?文立者,獨何人斯,安知非蔽賢者耶? 【阮籍】 「世之所謂君子者,惟法是修,惟禮是克。 手執圭璧,足履繩墨。 行欲為目前檢,言欲為無窮則。 少稱鄉黨,長聞鄰國。 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 獨不見夫群虱之處中乎?逃乎深縫,匿乎敗絮,自以為吉宅也。 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襠,自以為得繩墨也。 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處于中不能出也。 君子之處域內,何異夫虱之處中乎?」此阮籍之胸懷本趣也。 籍未嘗臧否人物,口不及世事,然禮法之士,疾之如仇讎,獨賴司馬景王保持之爾,其去死無幾。 以此論之,亦虱之出入往來于衣中間者也,安能笑中之藏乎?吾故書之,以為將來君子一笑。 戊寅冬至日。 【孟嘉與謝安石相若】 晉士浮虛無實用,然其間亦有不然者。 如孟嘉平生無一事,然桓溫謂嘉曰:「人不可以無勢,我乃能駕馭卿。 」桓溫平生輕殷浩,豈妄許人者耶?乃知孟嘉若遇,當作謝安,謝安不遇,不過如孟嘉也。 【庾亮不從孔坦陶回言】 庾亮召蘇峻。 孔坦與陶回共說王導:「及峻未至,宜急斷阜陵之界,守江西當利諸口,彼少我眾,一戰決矣。 若峻未來,可往逼其城。 今不先往,峻必先入,有奪人之心。 」導然之。 亮以為峻若徑來,是襲朝廷虛也。 不從。 及峻將至,回又說亮:「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陽南道步來。 若以伏兵邀之,可一戰而擒。 」亮又不從。 事見二人傳。 峻果由小丹陽,經秣陵,迷失道。 逢郡人,執以為嚮導,夜行無部分。 亮聞之,深悔。 吾以謂召峻固失計。 然若從二人言,猶不至覆國幾于滅亡也。 晁錯削七國,大類此。 亞夫猶能速馳,行入梁楚之郊,故漢不敗。 吾嘗謂晁錯能容忍七國,待事發而發,固上策。 若不能忍決欲發者,自可召王濞入朝,仍發大兵隨之。 吳若不朝,便可進討,則疾雷不及掩耳。 吳破,則諸侯服矣,又當獨罪狀吳而不及餘國。 如李文饒輔車之詔,或分遣使者發其兵,諸國雖疑,亦不能一旦合從俱反也。 錯知吳必反,不先未削為反備,既反而後調兵食,又一旦而削七國,以合諸侯之交,此妄庸人也。 【郗方回郗嘉賓父子事】 郗嘉賓既死,留其所與桓溫密謀之書一篋,屬其門生曰:「若吾家君眠食大減,即出此書。 」方回見之,曰:「是兒死已晚矣。 」乃不復念。 予讀而悲之曰:士之所甚好者,名也。 而愛莫加于父子。 今嘉賓以父之故,而暴其惡名;方回以君之故,而不念其子。 嘉賓可謂孝子,方回可謂忠臣也。 悲夫!或曰:嘉賓與桓溫謀叛,而子以孝子稱之,可乎?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 」嘉賓之不忠,不待誅絶而明者。 其孝可廢乎?王述之子坦之,欲以女與桓溫。 述怒排坦之曰:「汝真痴耶?乃欲以女與兵。 」坦之是以不與桓溫之禍。 使郗氏父子能如此,吾無間然者矣。 【晉宋之君與臣下爭善】 人君不得與臣下爭善。 同列爭善猶以為妒,可以君父而妒臣子乎?晉、宋間,人主至與臣下爭作詩寫字,故鮑昭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筆書以避禍。 悲夫,一至于此哉!漢文帝言:「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乃不及。 」非獨無損于文帝,乃所以為文帝之盛德也。 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漢文勝賈生之論。 此非獨求勝其臣,乃與異代之臣爭善。 豈惟無人君之度,正如妒婦不獨禁忌其夫,乃妒人之妾也。 【齊高帝欲等金土之價】 齊高帝云:「吾當使金土同價。 」意則善矣,然物豈有此理者哉。 孟子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 巨屨小屨同價,人豈為之哉!」而孟子亦自忘其言為菽粟如水火之論,金之不可使賤如土,猶土之不可使貴如金也。 堯之民比屋可封,桀之民比屋可誅。 信此說,則堯時諸侯滿天下,桀時大闢遍四海也。 【王景文】 第24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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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集 下》
第2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