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機洞照,聖略如神,此事至明,豈有不曉?必謂已行之事,不欲中變,恐天下以為執德不一,用人不終,是以遲留歲月,庶幾萬一,臣竊以為過矣。 古之英主,無出漢高。 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高祖曰善,趣刻印。 及聞留侯之言,吐哺而罵之曰:「趣銷印。 」夫稱善未幾,繼之以罵,刻印、銷印,有同兒戲。 何嘗累高祖之知人?適足明聖人之無我。 陛下以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罷之,至聖至明,無以加此。 議者必謂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勸陛下堅執不顧,期于必行。 此乃戰國貪功之人,行險僥倖之說。 陛下若信而用之,則是徇高論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實禍,未及樂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願結人心者,此之謂也。 士之進言者,為不少矣,亦嘗有以國家之所以存亡、曆數之所以長短告陛下者乎?夫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曆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 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于長而存。 道德誠淺,風俗誠薄,雖強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人主知此,則知所輕重矣。 是以古之賢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貧而傷風俗,而智者觀人之國,亦以此而察之。 齊至強也,周公知其後必有篡弒之臣。 衛至弱也,季子知其後亡。 吳破楚入郢,而陳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復。 晉武既平吳,何曾知其將亂。 隋文既平陳,房喬知其不久。 元帝斬郅支,朝呼韓,功多於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釁生。 宣宗收燕趙,復河湟,力強於憲、武矣,消兵而龐勛之亂起。 故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 使陛下富如隋,強如秦,西取靈武,北取燕薊,謂之有功可也,而國之長短,則不在此。 夫國之長短,如人之壽夭,人之壽夭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 世有羸而壽考,亦有盛壯而暴亡。 若元氣猶存,則羸而無害。 及其已耗,則盛壯而愈危。 是以善養生者,慎起居,節飲食,導引關節,吐故納新。 不得已而用藥,則擇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無害者,則五臟和平而壽命長。 不善養生者,薄節慎之功,遲吐納之效,厭上藥而用下品,伐真氣而助強陽,根本已空,僵仆無日。 天下之勢,與此無殊。 故臣願陛下愛惜風俗,如護元氣。 古之聖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眾,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迂闊,老成初若遲鈍。 然終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喪大也。 曹參,賢相也,曰慎無擾獄市。 黃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 或譏謝安以清談廢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 劉晏為度支,專用果鋭少年,務在急速集事,好利之黨,相師成風。 德宗初即位,擢崔甫為相。 甫以道德寬大,推廣上意,故建中之政,其聲翕然,天下想望,庶幾貞觀。 及盧杞為相,諷上以刑名整齊天下,馴致澆薄,以及播遷。 我仁祖之馭天下也,持法至寬,用人有敘,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 然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餘。 徒以德澤在人,風俗知義。 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喪考妣,社稷長遠,終必賴之。 則仁祖可謂知本矣。 今議者不察,徒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鋭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 且大時不齊,人誰無過?國君貪垢,至察無徒。 若陛下多方包容,則人材取次可用。 必欲廣置耳目,務求瑕疵,則人不自安,各圖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豈陛下所願哉?漢文欲拜虎圈嗇夫,釋之以為利口傷俗。 今若以口舌捷給而取士,以應對遲鈍而退人,以虛誕無實為能文,以矯激不仕為有德,則先王之澤,遂將散微。 第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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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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