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臣以為當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戎、北狄,而內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 西戎、北狄,不足以為中國之大憂,而其動也,有以召內之禍。 內之民實執其存亡之權,而不能獨起,其發也必將待外之變。 先之以戎狄,而繼之以吾民,臣之所謂可畏者,在此而已。 昔者敵國之患,起於多求而不供。 供者有倦而求者無厭,以有倦待無厭,而能久安於無事,天下未嘗有也。 故夫二虜之患,特有遠近耳,而要以必至于戰。 敢問今之所以戰者何也?其無乃出於倉卒而備于一時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於一時,當其危疑擾攘之間,而吾不能自必,則權在敵國。 權在敵國,則吾欲戰不能,欲休不可。 進不能戰,而退不能休,則其計將出於求和。 求和而自我,則其所以為媾者必重。 軍旅之後,而繼之以重媾,則國用不足。 國用不足,則加賦於民。 加賦而不已,則凡暴取豪奪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 天下一動,變生無方,國之大憂,將必在此。 蓋嘗聞之,用兵有權,權之所在,其國乃勝。 是故國無小大,兵無強弱,有小國弱兵而見畏于天下者,權在焉耳。 千鈞之牛,制於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曾不如狙猿之奮擲于山林,此其故何也?權在人也。 我欲則戰,不欲則守。 戰則天下莫能支,守則天下莫能窺。 昔者秦嘗用此矣。 開關出兵以攻諸侯,則諸侯莫不願割地而求和。 諸侯割地而求和于秦,秦人未嘗急於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後應。 故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戰。 如此,則權固在秦矣。 且秦非能強於天下之諸侯,秦惟能自必,而諸侯不能。 是以天下百變,而卒歸於秦。 諸侯之利,固在從也。 朝聞陳軫之說而合為從,暮聞張儀之計而散為橫。 秦則不然。 橫人之慾為橫,從人之慾為從,皆使其自擇而審處之。 諸侯相顧,而終莫能自必,則權之在秦,不亦宜乎? 向者寶元、慶歷之間,河西之役,可以見矣。 其始也,不得已而後戰。 其終也,逆探其意而與之和,又從而厚饋之,惟恐其一日復戰也。 如此,則賊常欲戰而我常欲和。 賊非能常戰也,特持其欲戰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勢,屢用而屢得志,是以中國之大,而權不在焉。 欲天下之安,則莫若使權在中國。 欲權之在中國,則莫若先發而後罷。 示之以不憚,形之以好戰,而後天下之權,有所歸矣。 今夫庸人之論,則曰勿為禍始。 古之英雄之君,豈其樂禍而好殺。 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歲歲出師,以從事于夷狄,蓋晚而不倦,暴露于千里之外,親擊高麗者再焉。 凡此者,皆所以爭先而處強也。 當時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為敵國無釁而我則發之。 夫為國者,使人備已,則權在我,而使已備人,則權在人。 當太宗之時,四夷狼顧以備中國,故中國之權重。 苟不先之,則彼或以執其權矣,而我又鰓鰓焉惡戰而樂罷,使敵國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于吾。 如此,則雖有天下,吾安得而為之?唐之衰也,惟其厭兵而畏戰,一有敗衄,則兢兢焉縮首而去之,是故奸臣執其權以要天子。 及至憲宗,奮而不顧,雖小挫而不為之沮。 當此之時,天下之權,在於朝廷。 伐之則足以為威,舍之則足以為恩。 臣故曰:先發而後罷,則權在我矣。 【策斷中】 臣聞用兵有可以逆為數十年之計者,有朝不可以謀夕者。 攻守之方,戰鬥之術,一日百變,猶以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謀夕者也。 古之慾謀人之國者,必有一定之計。 勾踐之取吳,秦之取諸侯,高祖之取項籍,皆得其至計而固執之。 是故有利有不利,有進有退,百變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計未始易也。 勾踐之取吳,是驕之而已。 秦之取諸侯,是散其從而已。 高祖之取項籍,是間疏其君臣而已。 此其至計不可易者,雖百年可知也。 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為必至于戰,則其攻守之方,戰鬥之術,固未可以豫論而臆斷也。 然至于用兵之大計,所以固執而不變者,臣請得以豫言之。 夫西戎、北胡,皆為中國之患。 而西戎之患小,北胡之患大。 此天下之所明知也。 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 」故二者,皆所以為憂。 而臣以為兵之所加,宜先於西。 故先論所以制禦西戎之大略。 今夫鄒與魯戰,則天下莫不以為魯勝,大小之勢異也。 然而勢有所激,則大者失其所以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為小,故有以鄒勝魯者矣。 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長,地廣而備多,備多而力分,小國聚而大國分,則強弱之勢,將有所反。 大國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 小國之人,計窮而無所恃,則致死而不顧。 是以小國常勇,而大國常怯。 恃大而不戒,則輕戰而屢敗。 知小而自畏,則深謀而必克。 此又其理然也。 夫民之所以守戰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歡欣相得之際也。 國大則君尊而上下不交,將軍貴而吏士不親,法令繁而民無所措其手足。 若夫小國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憂則相恤,有急則相赴。 凡此數者,是小國之所長,而大國之所短也。 使大國而不用其所長,常出於其所短,雖百戰而百屈,豈足怪戰! 第21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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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集 上》
第2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