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年秋天,我到北京已約一年,住在前門外楊梅竹斜街「酉西會館」側屋一間既濕且霉的小小房間中,看我能看的一些小書,和另外那本包羅萬有用人事寫成的「大書」,日子過得十分艱苦,卻對未來充滿希望。 可是經常來到會館看望我的一個表弟,先我兩年到北京的農業大學學生,卻擔心我獨住在會館裡,時間久了不是個辦法。 特意在沙灘附近銀閘胡同一個公寓裡,為我找到一個小小房間,並介紹些朋友,用意是讓我在新環境裡多接近些文化和文化人,減少一點寂寞,心情會開朗些。 住處原是個貯煤間。 因為受「五 四」影響,來京窮學生日多,掌櫃的把這個貯煤間加以改造,臨時開個窗口,縱橫釘上四根細木條,用高麗紙糊好,擱上一個小小寫字桌,裝上一扇舊門,讓我這麼一個體重不到一 百磅的鄉下佬住下。 我為這個僅可容膝安身處,取了一個既符合實際又略帶窮秀才酸味的名稱,「窄而霉小齋」,就泰然坦然住下來了。 生活雖還近於無望無助的懸在空中,氣概倒很好,從不感到消沉氣餒。 給朋友印象,且可說生氣虎虎,憨勁十足。 主要原因,除了我在軍隊中照嚴格等級制度,由班長到軍長約四十級的什麼長,具體壓在我頭上心上的沉重份量已完全擺脫,且明確意識到是在真正十分自由的處理我的當前,並創造我的未來。 此外還有三根堅固結實支柱共同支撐住了我,即「朋友」,「環境」和「社會風氣」。 原來一年中,我先後在農業大學、燕京大學和北京大學,就相熟了約三十個人。 農大的多屬湖南同鄉。 兩間宿舍共有十二個床位,只住下八個學生,共同自辦伙食,生活中充滿了家庭空氣。 當時應考學農業的並不多,每月既有二十五元公費,學校對學生還特別優待。 農場的蔬菜瓜果,秋收時,每一學生都有一份。 實驗農場大白菜品種特別好,每年每人可分一二百斤,一齊埋在宿舍前砂地裡。 千八百斤大捲心菜,足夠三四個月消費。 新引進的台灣種矮腳白雞,用特配飼料餵養。 下蛋特別勤,園藝系學生,也可用比市場減半價錢,每月分配一定份量。 我因表弟在農大讀書,早經常成為不速之客,留下住宿三五天是常有事。 還記得有一次雪後天晴,和郁達夫先生、陳翔鶴、趙其文共同踏雪出平則門,一直走到羅道莊,在學校吃了一頓飯,大家都十分滿意開心。 因為上桌的菜有來自苗鄉山城的鵪鶉和胡蔥酸菜,新化的菌子油,漢壽石門的風雞風魚,在北京任何飯館裡都吃不到的全上了桌子。 這八個同鄉不久畢業回轉家鄉後,正值北伐成功,因此其中六個人,都成了縣農會主席,過了一陣不易設想充滿希望的興奮熱鬧日子,「馬日事變」倏然而來,便在軍閥屠刀下一同犧牲了。 第15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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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全集《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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