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潛伏在地底流動,爐火閃在灰裡燃燒,我不過不曾繼續使用它到那個固有工作上罷了。 一個人想證明他的存在,有兩個方法:其一從事功上由另一人承認而證明;其一從內省上由自己感覺而證明。 我用的是第二種方法。 我走了一條近於一般中年人生活內斂以後所走的僻路。 寂寞一點,冷落一 點,然而同別人一樣是「生存」。 或者這種生存從別人看來叫作「落後」,那無關係。 兩千年前的莊周,彷彿比當時多少人都落後一點。 那些善於辯論的策士,長於殺人的將帥,人早死盡了,到如今,你和我讀《秋水》、《馬蹄》時,彷彿面前還站有那個落後的衣著敝舊,神氣落拓,面貌平常的中年人。 我不寫作,卻在思索寫作對於我們生命的意義,以及對於這個社會明天可能產生的意義。 我想起三千年來許多人,想起這些人如何使用他那一隻手。 有些人經過一千年或三千年,那隻手還依然有力量能揪住多數人的神經或感情,屈抑它,鬆弛它,繃緊它,完全是一隻有魔力的手。 每個人都是同樣的一隻手,五個指頭,尖端綴覆個淡紅色指甲,關節處有一些微渦和小皺,背面還縈繞著一點隱伏在皮膚下的青色筋絡。 然而有些人的手卻似乎特有魔力。 是不是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手變成一隻魔手?是不是只要我們願意,就可以把自己一隻手成為光榮的手? 我知道我們的手不過是人類一顆心走向另一顆心的一道橋樑,作成這橋樑取材不一,也可以用金玉木石(建築或雕刻),也可以用顏色線條(繪畫),也可以用看來簡單用來複雜的符號(音樂),也可以用文字,用各種不同的文字。 也可以單純進取,譬如說,當你同一個青年女子在一處,相互用沉默和微笑代替語言猶有所不足時,它的小小活動就能夠使一顆心更靠近一顆心。 既然是一道橋樑,借此通過的自然就貴賤不一。 將軍凱旋由此通過,小販貿易也由此通過。 既有人用它雕鑿大同的石窟,和闐的碧玉,也就有人用它編織蘆席,削刮小挖耳子。 故宮所藏宋人的《雪山圖》、《洞天山堂》等等偉大畫幅,是用手作成的。 《史記》是一個人寫的。 《肉蒲團》也是一個人寫的。 既然是一道橋樑,通過的當然有各種各色的人性,道德可以通過,罪惡也無從拒絕。 只看那個人如何使用它,如何善於用心使用它。 第2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沈從文全集《散文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