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沒有回來。 有些爸爸早已不在這世界上了,但並沒有信來。 有些臨死時還忘不了家中的一切,便托便人帶了信回來。 得到信息哭了一整夜的婦人,到晚上便把紙錢放在門前焚燒。 紅紅的火光照到街上下人家的屋簷,照到各個人家的大門。 見到這火光的孩子們,也照例十分歡喜。 長街這時節也並不寂寞的。 陰雨天的夜裡,天上漆黑,街頭無一個街燈,狼在土城外山嘴上嗥著,用鼻子貼近地面,如一個人的哭泣,地面彷彿浮動在這奇怪的聲音裡。 什麼人家的孩子在夢裡醒來,嚇哭了,母親便說:「莫哭,狼來了,誰哭誰就被狼吃掉。 」 臥在土城上高處木棚裡老而殘廢的人,打著梆子。 這裡的人不須明白一個夜裡有多少更次,且不必明白半夜裡醒來是什麼時候。 那梆子聲音,只是告給長街上人家,狼已爬進土城到長街,要他們小心一點門戶。 一到陰雨的夜裡,這長街更不寂寞,因為狼的爭鬥,使全街熱鬧了許多。 冬天若夜裡落了雪,則早早的起身的人,開了門,便可看到狼的腳跡,同□粑一樣印在雪裡。 一九三一年五月十日作 三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二日 六點鐘時天已大亮,由青島過濟南的火車,帶了一身濕霧骨碌骨碌跑去。 從開車起始到這時節已整八點鐘,我始終光著兩隻眼睛。 三等車車廂中的一切全被我看到了,多少臉上刻著關外風雪記號的農民!我只不曾見到我自己,卻知道我自己臉色一定十分難看。 我默默地注意一切乘客,想估計是不是有一個學生模樣的年青人,認識徐志摩,知道徐志摩。 我想把一個新聞告給他,徐志摩死了,就是那個給年青人以蓬蓬勃勃生氣的徐忠摩死了。 我要找尋這樣一個人說說話,一 個沒有,一個沒有。 我想起他《火車擒住軌》那一首詩。 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裡奔: 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 過橋,聽鋼骨牛喘似的叫, 過荒野,過門戶破爛的廟; ……… 睜大了眼,什麼事都看分明, 但自己又何嘗能支使命運? 這裡那裡還正有無數火車的長列在寒風裡奔馳,寫詩的人已在雲霧裡全身帶著火焰離開了這個人間。 想到這件事情時,我望著車廂中的小孩,婦人,大兵,以及吊著長長的脖子打盹,作成縊斃姿勢的人物。 從衣著上看,這是個佃農管事。 好像他遲早是應當上吊的。 第1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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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全集《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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